60.蘇醒

  她死去後,她的耳邊還傳來來自河中冤魂的陣陣嘲笑:“你縱然是生於富貴,端莊秀美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親人冤死,夫妻反目,孑然一身?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對啊!有什麽用?皇帝的一道旨意,輕輕鬆鬆地就讓顧家與邵家墜入萬丈深淵。明明她的父親一生安分守法,嚴於律己,寬厚待人,從不以勢壓人,天下萬民傳頌,偏偏他這一生效命的君王,到頭來為了他人口中的巫蠱詛咒罪名,輕而易舉地將顧家上下處斬,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幾個年幼的侄子侄女,通通死於非命。


  她又恨又怒,連要給顧家人收屍都來不及,因為邵家也緊隨其後出事了。


  她的親舅舅,她的表哥,生前保家衛國,驅逐蠻夷,捍衛大魏邊疆太平,在朝輔佐天子,出將入相,功勳蓋世,人前人後何等風光,偏偏他們去世了十幾年後,邵家幾乎係數被滅。


  表哥英年早逝,四舅舅也活不長,早早地死在了建安帝的前頭,有時候,她都要質問老天爺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明明邵家與顧家行事謹慎,在位謀事,忠於大魏,拋頭顱灑熱血,小心翼翼地侍奉皇帝,連一點劣跡都沒有,他們保護了天下百姓的太平,結局卻是子孫被殺,權勢富貴皆不存。


  這公平嗎?


  護得了天下,卻護不住自己的子孫後代,更護不住自己的親人。這莫非是極大的諷刺嗎?


  前世的淒涼結局,一直是顧文瀾掩藏在心中永遠的痛苦。她知道,無論今生如何彌補挽回,起碼前世是真的失去了這些人。


  他們死了,難以複活。人死如燈滅,遺憾痛苦將伴隨著她。


  想到這裏,顧文瀾的眼角處不禁落下淚水。


  “文瀾!”晉陽公主驚喜地望著流下眼淚的顧文瀾。


  “你醒了嗎?”


  晉陽公主追問著,顧文瀾昏迷太久了,她最怕的就是顧文瀾永遠醒不過來。


  顧文瀾被前世血流成河的夢境困擾著,頭痛欲裂,聽到耳邊的呼喚本打算即刻醒過來,卻是眼皮子沉重,打架起來。


  擰緊眉頭,顧文瀾的腦海裏盡是前世今生的畫麵,倒是讓她一下子分不清現實夢境了。


  “顧文瀾,實話告訴你吧。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我愛的人隻有一個——顧夢琪。琪兒死了,我也沒有感情了,你就是我的踏腳石,擋箭牌,如今太子皇後雙雙自盡,你也沒有利用價值了。”邱宇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漠態度,對著顧文瀾說道。


  “琪兒給我留下來的兒子才是我的孩子。你,算什麽東西?”邱宇傑不屑地掃了衣著樸素的顧文瀾一眼。


  “你敢騙我?邱宇傑,你不得好死!”顧文瀾惡狠狠地回罵一句。


  “騙不騙你,我也不想再說了。我告訴你,顧家權勢太大,早就引得皇上的不滿,偏偏你們顧家一個兩個不以為意,我行我素,你們顧家不倒,那也是皇上的仁慈!”


  “仁慈?好一個仁慈!”顧文瀾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眼中燃燒的火焰,幾乎要把邱宇傑燃燒殆盡,“何人不知我們顧家是被奸人所害,滿門皆滅?顧家雖為外戚,卻行事光明,為國立功,謹慎寬厚,從不貪贓枉法,欺君罔上。皇上一時糊塗斬殺了我們顧家上下,難道這也是明君之舉嗎?”


  “顧家人的鮮血,到現在還熱乎乎呢。邱宇傑,你往日為了顧家權勢娶了我,又不善待我,連累我枉當小人,替你擔了妒婦的罪名。可笑我顧文瀾自詡聰明,到頭來還看不清你一個偽君子的真麵目。”


  一字一句,抑揚頓挫,每一句都充滿著充沛的感情,顯然是憤恨到了極點。


  顧文瀾咬著下唇,臉龐冰冷如霜,“你踩著我們顧家人的肩膀往上爬,如今倒是想把我丟棄,嗬!以為你們這樣做就能死裏逃生嗎?尹文不會放過你們的,他想要把邵家與顧家一網打盡,你活不久的,邱宇傑。”


  話音剛落,顧文瀾幹脆利落地從筆筒裏拿出毛筆,染上墨水,十分快速地在和離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若有來生,我顧文瀾絕不與你邱宇傑見麵,更不會與你結為夫妻。”


  “負我之心,我寧不追,死生不見,隻求來日,恩斷義絕,報仇雪恨!”


  顧文瀾一口氣說完這席話後,理都不理後麵的邱宇傑,徑直拋下他,來到了莊子後麵的一條湍急的河流岸邊,淒然一笑,果決地跳了進去。


  臨死之前,她說過,死生不與邱宇傑相見,來生必要為親人報仇!


  而現在,她重活了嗎?好像……


  顧文瀾昏昏沉沉地睡著,半醒不醒地,嘴唇抿得很緊,臉色蒼白,隻是……


  她不想沉溺於前世的悲痛中,畢竟逝者如斯夫,過往如煙,就算是再悲慘荒涼的過去,隨著時間的流逝,也終會歸於平靜。


  不是不計較,而是——


  泰然自若地說出這些故事時,證明自己有所成長了,不被過去所束縛。


  本來,她得上天眷顧,重活一生,就是讓她挽救前世的悲劇,走上與前世截然相反的道路。


  要是她整天悲春傷秋的,豈非最後白忙活一場,什麽事都做不成嗎?

  忽然之間,有一道光從腦袋深處劈開來,將她渾渾噩噩的大腦撥雲見日,雲開霧散。


  她想起來了!

  “我……”嘴唇喃喃著,守候在床邊的晉陽公主本以為顧文瀾還不會醒過來,這會兒見她有了動靜,連忙追問:“文瀾,文瀾,你醒醒。”


  顧文瀾緩慢地睜開眼睛,在晉陽公主一臉殷切的神情下,她虛弱地笑了笑,本想起身,卻被晉陽公主攔住了,說道:“文瀾,你身子虛弱,不可輕易下床,宮女在熬藥,很快就要送過來了。”


  雖然這張床是晉陽公主平日用寢的床榻,但今時不同往日,顧文瀾救駕有功,昏迷不醒,晉陽公主也不會計較這些繁文縟節,好聲好氣地勸著顧文瀾待著,別輕易下地。


  “公主殿下,我……”一說話,顧文瀾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幾乎都啞了。


  這就奇怪了,本來她就是替晉陽公主擋刀的,壓根也沒有開口說什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晉陽公主見狀,既是心疼,又是溫柔,說道:“太醫說那把匕首有毒,刀入得太深,你這才會格外不舒服。”


  都怪她沒用,一時大意,才讓刺客得手,令顧文瀾深受如此大傷。


  “我還好,倒是公主你沒事吧?”顧文瀾關心地問道。


  雖然夢見了前世,她也沒有多大的好心情,可是晉陽公主是她的親人,前世死得太早,另外兩位公主表妹也係數被牽連自盡,她原本就打算避免前世悲劇,好好保護自己的親人。


  倘若他們再次出了什麽事她會難以接受的。


  “你放心吧,多虧了你,我才沒事的。那個刺客,我們已經把她抓住了,也招認了是因為齊王的事情懷恨在心,本要刺殺我,結果連累了你。”


  晉陽公主簡單地把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


  顧文瀾聽完之後,頗為複雜地笑了笑,合著這位齊王殿下縱然是傷了殘了,也依然不容小覷。


  “母後方才已派思蓉女官去東廠了,她要活著,好好地活著。”晉陽公主冷冷一笑,表情冰寒。


  自從邵皇後和她說了一些皇室秘聞後她對那名刺客的恨意前所未有地達到頂點。


  輕輕鬆鬆地死了,她怎麽會解恨?

  顧文瀾挑了挑眉,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文瀾想要喝點水。”


  大病初愈,剛剛醒來,精神還談不上特別好,故而她也不宜情緒激動。


  晉陽公主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惱不已,“瞧我這腦袋,你等著啊,我給你倒杯熱水。”


  “這……不太好吧?”顧文瀾摸了摸鼻子,有些過意不去。


  本來啊,晉陽公主是她的表姐,又是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如今還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於情於理,她也不想讓晉陽公主屈尊紆貴給她幹這種事啊。


  晉陽公主則是不以為然,“你是功臣哎,給你倒杯茶又怎麽了?”


  誰也未曾想到,多年後,一代女皇光祐帝與賢明丞相景烈公雙雙去世時,關於她們這對君臣的相處,史官們毫不猶豫地將這段往事寫了上去,並言明:“帝愛幸文瀾也,常親侍前後,群臣不及,貴。”


  至此,她們這對君臣相護信任、不分你我的故事一代一代地流傳下去了。


  當然,此時此刻的顧文瀾絕對不會想到後續的故事,她隻是覺得大家說是親人,晉陽公主還是天之驕女,沒道理做這種事。


  但是,見晉陽公主執意這般,顧文瀾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晉陽公主雙手穩穩當當地捧來一杯茶,遞給顧文瀾,笑了笑,“來喝吧。”


  顧文瀾順勢接來,往喉嚨口一倒,一下子被滋潤了。


  “多謝公主這般看重我了。”


  顧文瀾眨了眨眼,神色溫柔。


  窗外斜暉照來,晉陽公主的臉蛋被鍍上一層金輝。


  ------題外話------


  文瀾是要出將入相的,不會當個閨中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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