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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翠啼與碧蓼

  翌日,清晨。


  縣衙的小廚房裏,明昭正蹲在小藥爐前,用蒲扇為藥鍋扇著火。離她不遠的桌幾上,擺著各種藥草和製藥工具,琳琅滿目的。烏靈狼靈靈正在青石地上跑老跑去,搖頭擺尾開心得很。


  明思令抓著一大捧碧綠的藥草,仔細端量著。這草長得通體翠綠,葉子是三角的扇形,果實是一簇簇的小豆子,有尚未成熟的翠綠色和熟透了的紅紫色。綠如翠珠,紫若玉髓,十分豔麗悅目。


  “小十,這到底是什麽神仙草,竟然能解那頭綠鳥的羽毒?”少女充滿了好奇,她仔細聞了聞果實,還有一種鮮香味道。


  她嚐試著揪下來一顆紫紅果實,嘀咕著:“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啊。”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嚐試。”明昭搖搖頭,笑容充滿了內涵。


  “這種藥草叫杠板歸,專門用來解蛇毒,它在民間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碧蓼。我用它來解毒,其實本來也沒太大把握。不過偶然聽師父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沒想到瞎貓還真碰上了死老鼠。”她從明思令手中接過碧蓼,仔細觀察著藥草。


  少女小心翼翼將果實和綠葉分開擇下,又分別混上藥粉,再用藥杵搗爛裝在不同的盒子裏。


  隨之而來一股子辛辣味道撲鼻而來,明思令掩住鼻息:“小十,你往裏麵放了什麽,怎麽突然變得這麽難聞?你放心,打死我也不吃這東西。”


  “你別看這碧蓼長得可愛,味道還鮮甜。但凡有鳥兒不小心吃了它,輕則腹瀉重則斃命。但唯獨一種鳥離不開它。古時有種小巧玲瓏的翠鳥,因為鳴叫聲清透婉轉,它被稱為翠啼。它最愛吃的就是碧蓼。”明昭眨眨眼睛,繼續解釋。


  “啊?翠啼愛吃碧蓼,那它不怕中毒嗎?”明思令好奇。


  “翠啼長得雖然美麗,卻是極愛吃毒蛇的靈鳥。而碧蓼這種毒草,解蛇毒最厲害。所以翠啼最喜歡住在碧蓼茂盛之地。隻不過,這種小翠鳥因為極其珍稀,十分難得。曾經還被當做貢物,前朝之時,它還獻給過皇帝。被關在籠子裏的翠啼,鬱鬱寡歡,有個熟悉藥理的太監便獻上碧蓼。翠啼這才開口唱了歌。”明昭捧起一隻透明的匣子,凝視著裏麵小半截翠鳥的尾羽,娓娓道來。


  “那皇帝也挺有意思啊,養什麽不好,養這樣一隻小毒鳥?就算歌喉委婉,就不怕自己中毒嗎?”明思令哂笑著,不以為然。


  她拿著那叢藥草逗弄著靈靈,後者嫌棄地皺起了鼻子,直呲牙。


  “聽說,那前朝皇帝還真是被毒殺的。自古以來,深宮內苑裏的至毒之物,可比民間的厲害太多。也許,後宮養翠啼,賞心悅目為其次,用來製毒害人更趁手吧。”明昭柳眉一挑,感慨著。


  “那日,我在黃祥瑜被害的樹林裏,就發現了這種碧蓼,茂盛至極。昨日從衛大人的中毒情況看,表象很似蛇毒。你們又帶回了這個。我就想,他多半中了翠啼之毒。所以將碧蓼果葉分離,果實內服葉汁外敷,祛毒頗有成效。”


  “小十,你太厲害了。此次嶺南之行多虧有你。對了,你說皇城毒殺案,這翠啼會不會就是始作俑者?可惜這小妖精不見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又全然不記得。莫非,我也中了翠啼的毒?”明思令多少有些懊惱。


  “我覺得不像。翠啼之毒雖然厲害,卻不至於令青壯者斃命,特別是練武之人。你看,雖然有兵士當場暈厥過去,呈現假死狀態,但也得救了。而衛大人……若非你和賀之洲亂給他喂藥,恐怕也不會吐血。”明昭略帶責備地掃了一眼明思令。


  “啊?原來是吃錯藥了!這個……你可不要告訴衛遒。好丟人啊。那他沒事吧?”明思令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哂笑著。


  “無礙,他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了,隻不過會比那些士兵多跑些茅廁吧。”明昭眨眨眼睛,做了個鬼臉。


  “可惜,皇城毒殺案中的屍體已經沒有了,僅看驗看記錄,實在不能甄別出到底是什麽毒?至於毒殺黃祥瑜等人的毒,是一種蝮蛇口涎製成,死後他們的屍體又被撒了特製的化屍粉,才會加快腐蝕速度。貌似與皇城毒殺案中毒狀況相同,但仔細辨別還是能發現蹊蹺。想必有人故意這麽做,想混淆視聽,趁火打劫吧。”少女的分析頭頭是道,思路十分清晰。


  “小十,你果然是大頌最厲害的女醫官,名不虛傳。”明思令真心實意誇讚,說得少女都不好意思了,她微紅臉頰,低頭繼續熬藥。


  “喂,還沒來得及問,你和夜不行到底怎麽了?”明思令蹲在明昭身邊,親昵地攬住她的肩膀,關心道。


  “沒什麽?隻不過我不想見他。”明昭本來明朗的臉色一下子就跨了下來:“阿令,你不要再管我和他的事情。以後,我也不會再煩他……待淵明之火圓滿後,我便回明堂去。”


  “到底怎麽了?你們去倚翠樓前不是還好好的,難道他對什麽花姑娘動手動腳?那我去幫你打斷他的狗腿!”明思令義憤填膺,摩拳擦掌。


  “姻緣這種事,不可強求。”明昭低著頭,小臉愁色氤氳:“阿令,其實……我很羨慕你。酆一量雖是令人畏懼的大魔頭,但唯獨對你一往深情,多次舍命相護。哎……我沒這個運氣。”


  明思令被明昭的話直戳內心,一時間酸甜苦辣聚上心頭,她五味雜陳。


  “我還不知道再見到他,他會不會因我不告而別,一怒就揪掉我的腦袋呢。”她苦笑著。


  靈靈看著兩個少女突然都頹廢了心情,有些不知所措,它一會舔舔這個的手指,一會用毛絨絨的腦袋蹭著另一個的腿彎,極盡撒嬌討好。


  不過明思令百般追問,明昭無奈之下,隻得將那日在馬車上的對話,低聲講給對方聽,氣得少女火冒三丈,牙齒咬得咯咯響。


  “這個夜不行,也想當渣男不成?這樣的混蛋話也能說得出口!我現在就去找他理論。”明思令挽了挽袖子,順便在廚房裏尋找著趁手的兵器。


  靈靈貼心地叼著擀麵杖就屁顛屁顛跑過來,諂媚遞過來。


  “阿令,你不要胡鬧了。給我留下最後一點顏麵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明昭又急又慌,她緊緊抱住明思令,眼淚都要落下來。


  “小十,他不該怎麽對你。”明思令掙紮著,卻又不敢大力掙脫生怕傷了明昭。


  “我認命了。我跟他,沒緣分。”明昭搖搖頭,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


  她疲憊地把頭抵在明思令肩膀上,哭得像個孩子般傷心。


  後者的怒氣一下子被澆滅了,她輕輕拍著傷心欲絕的少女,歎氣道:“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小十。別傷心,讓我來想個辦法……”


  明思令眼睛轉了轉,忽然一條妙計湧上心頭。她靠近明昭耳畔,低聲講著。


  “不行,阿令,這樣不行!”明昭駭然,她停止了抽噎,拒絕道。


  “我說行就行。”明思令眸光閃爍:“可不得,讓夜不行好好高興高興!”


  “可我做不來啊……”明昭還是搖頭,眼中充滿拒絕與懷疑。


  “一切都由我來安排,你……隻要聽我的。”明思令瀟灑地打了個響指,笑容陰森森的:“收拾渣男,我最有一套!”


  這邊,縣衙議事廳裏。


  賀之洲、楊東來和夜之醒,以及六神,他們正在一起商量著下一步行動。小四還在照顧受傷的衛遒,所以他們兩人不在房裏。


  本來正說著話,夜之醒忽然覺得頭皮發麻,後脊梁徑直冒上來一股子駭人涼氣。他實打實的打了好幾個噴嚏。


  賀之洲看不下去,趕忙遞過來一塊手巾,關心道:“亦仙兄可是昨夜受了涼,需不需要叫個醫官過來看看?”


  “沒事兒,許是有人在背後罵我。不打緊,咱們繼續吧。”夜之醒接過手巾,擦了擦手臉,哂笑著。


  他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拉過六神來,小聲問著:“怎麽沒看見小十和阿令呢?”


  “用早膳時,小爺倒看見了老大。她說十姑娘一早就去小廚房給老衛熬藥了。這時候,她們應該在一起吧。夜之醒,你到底做了什麽缺德事,怎麽覺得你怪怪的。”六神緊盯著少年,目光充滿了研究。


  “我也想知道,到底自己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小十那天從倚翠樓回到縣衙,就一直躲著我。我買了葡萄奶酥去給她,她都不肯見我。她倒還好,就不知道阿令那暴脾氣,萬一對我有了誤會……”夜之醒又打了個寒顫,一雙鴛鴦眼裏滿滿的後怕。


  “亦仙兄,那個被我們帶回來的少女已經醒了,正如我們起初推測,她和另外兩個姑娘都是被三個怪人挾持到鹿苑吸血。前兩個心髒都被活吃了,她運氣好,關鍵時刻被那隻翠鳥給救了。”賀之洲悶聲道。


  “那鳥害人卻也救人,所謂正邪難辨。翠鳥與皇城投毒案自然脫不了關係。不過,它也給我們留下了新的線索。接下來,我們還要盡快查出十年前大瘟疫的真相。我覺得,我們已經離真凶很近了。”他思忖著,分析著。


  “明昭姑娘不但救了無辜少女,也治好了老三的傷,果然妙手回春,小弟在此多謝了。”楊東來走過來,朝著夜之醒就恭恭敬敬鞠了個躬。


  他隻見夜之醒還在暗自發呆,心中疑惑難解,驚呼:“你怎麽滿頭都是冷汗?莫非真的受寒了。”


  他微微吃驚,揮了揮手,便有士兵及時把熱茶奉上。


  夜之醒尷尬地喝著茶,客氣著:“應該的,不必客氣,都是自己人。”


  “夜大哥好福氣啊,明姑娘不但醫術好,人又長得美,心底還如此善良,不知道你們何時成親,到時候大哥和我們眾兄弟一定都去喝喜酒!”楊東來端著茶,也走過搭訕。


  “噗!”夜之醒剛喝到嘴裏的茶,一下子噴了出來,直接落進了楊東來的茶盞裏。


  “你,你聽誰說的?”他哂笑著,用袖子擦著嘴角的茶水。


  “你妹妹啊,她說明昭姑娘是沒過門的嫂子。”楊東來緊盯著自己的茶盞,笑得有些牽強。


  “對了,令妹的夫君是哪裏人?怎麽沒聽你說起過。”賀之洲趁機打探,故意裝作漫不經心。


  “壓根不是人!”在一旁的六神脫口而出。


  這回輪到賀之洲差點噴茶,他咳嗽著把茶盞放在一旁,斷斷續續問:“不……不是人?”


  夜之醒斜了一眼失言的六神,後者哂笑著捂住嘴巴,躲到一旁去吃點心了。


  “六神不是那個意思。我妹妹……她尚未婚配,所以夫君自然是沒有人。”


  他眨眨鴛鴦眼,盡力圓著話:“當然,追求阿令的……人倒很多,她都沒放在眼裏。”


  “原來如此,明姑娘還待字閨中。”楊東來喜出望外,他忍不住撞了下暗喜的賀之洲。


  “我就說吧……大哥,這下你放心了。”他趁著換茶的機會,悄悄在大哥耳畔得意低語。


  果然,賀之洲的臉色一下子豁然開朗,甚至還有點笑得合不攏嘴了。


  “梓安,你對著我傻笑什麽?”夜之醒被他笑得有些發了毛,遂而又恍然大悟:“不會吧,你喜歡阿令?”


  “誰喜歡我?”一個少女的聲音隨著利落的推門聲,清脆入耳。


  賀之洲倒吸冷氣,臉頰一下漲紅了,囁喏著:“明姑娘,你來了。咱們,咱們都喜歡你做的菜,好吃。”


  “小十呢?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夜之醒望了望少女身後,隻看到一隻叼著擀麵杖的狼崽子。


  “小十還在研究翠啼之毒,沒時間過來。”明思令似笑非笑盯著少年,把一張寫滿了藥名的灑金箋塞進他懷裏。


  “對了,她讓你別去打擾。夜不行,你也別一天到晚吊兒郎當的,若無事可幹就帶著你的菜花貓,去街上的藥鋪買藥材。”她不客氣道。


  “就知道支使我。那個,小十她沒事吧?她跟你說……說了什麽沒?”夜之醒麵對少女犀利的目光,多少有些心虛。


  “明姑娘,不如我派人……或者我親自去采買,你看可好?”賀之洲抓住機會討好。


  “賀大哥,我找你還有別的事。你方便嗎?”明思令扭頭看著他,眸光閃閃。


  賀之洲愣了幾個呼吸,遂而笑容綻開,依舊有些遲疑:“你……找我?”


  “有啊,老大有的是時間。我陪夜大哥去采買。你們聊,你們聊。”楊東來喜笑顏開,他強拉住夜之醒和六神,就往外走去。


  “阿令?你……”夜之醒還想多問,已經被熱情的楊東來拉出了門。


  房間裏,就剩下明思令與賀之洲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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