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鄉調研【上】
曾經有一位偉人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韋斯特道格來到阿卡迪亞這兩個多月,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新衛生運動的推廣上,順便借此對封地內的基本情況進行了大概的調查。
為此韋斯特道格建立了三個調查組,每個調查組配備兩個文書,十個士兵,並且布置了任務標準:弄清各個村子到底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土地。
“大人,這種事情以前的阿卡迪亞守備官好像是有記錄的,我們要自己重新算一次嗎?”一位文書很是不解。
“越重要的事情,越要自己確認一遍。你記住,信息是做決定的基礎,沒有信息,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和盲人摸象無異。”韋斯特道格笑了笑,“永遠不要相信二手的信息。”
編戶齊民迫在眉睫。
兩個多月,調查組磕磕絆絆跑完了封地裏的村子,基本掌握了土地和戶籍情況。
城堡往東走大約六公裏有個村子叫亞萊克修斯村,村裏大約有兩百戶人家,五百人口,亞萊克修斯村再往南五公裏有個村子叫裏奧裏尼村,大約有一百八十戶人家,四百二十人口。
城堡西邊八公裏最大的村子就叫阿卡迪亞村,有三百五十戶人家,八百六十五人口。城堡南方是山巒和丘陵,大約十公裏左右有個產鐵礦的村子叫紐曼村,有一百五十戶人家,三百三十人口。除了這四個村子之外,城堡周圍也有定居五十戶人家,一百三十人口。
總計八百八十戶人家,兩千兩百餘人。
當然,數據肯定不是很準確,莊園主們對手下佃農的數量是否瞞報,誰也不清楚。
不過,有了大概的數據,韋斯特道格就可以帶著幾個侍從打扮成旅商的樣子打算親自下鄉調研了。
在泥濘的村道上一直走下去,嫋嫋炊煙沒看到,看到了低矮的茅草屋,破損的水井和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村婦村民,還有他們同樣營養不良,骨瘦如柴的孩子。
侍從看出了韋斯特道情緒很低落,輕聲安慰:“殿下,起碼他們餓不死,暫時也不會有戰火燒到這裏。”
繼續走,耕田的老農坐在路邊休息,韋斯特道格擺了擺手,讓侍從在遠處等待,自己走到老農身邊坐下。
老農瞥了他一眼,雙手繼續搓著麥穗。
“不是本地人吧。”
韋斯特道格咳了咳:“是本地人。”
“我不認識你。”
韋斯特道格伸手摘下一束麥穗:“難不成你認識整個村子的人?”
“不,整個村子的人都認識我。你不認識我,自然不是本地人。”
“這麽說你很有名?”
“我是夏爾·菲利普騎士,阿卡迪亞村唯一的騎士,參加過十幾年前的塞薩洛尼基防禦戰。”老農抬起頭:“你又是什麽人?到這個村子來幹什麽?”
沒想到眼前這人居然是一位騎士。
“行商,賣點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你看著不像是商人。”老騎士銳利的眼神打量著韋斯特道格:“老實交代,不然我扭送你去守官那兒,到時候你就會後悔現在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騎士,應該有很多土地吧?”韋斯特道格沒有回答騎士的質問,反而反問道。
“回答我的問題。”老騎士站起來,他在思考自己能否一拳打暈麵前這個白皙的年輕人。
“應該是你回答我的問題。”韋斯特道格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侍從過來。
“我是韋斯特道格·迪奧多羅·帕裏奧洛格斯。”
震驚讓老騎士手一抖,掌心裏的麥穗掉了一地。
“殿下?您……您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韋斯特道格拍了拍老騎士的肩膀:“怎麽?你一個騎士能自己種田,我不能走出城堡來看看民眾們在幹什麽嗎?”
“別那麽緊張,咱們可以聊一聊,輕鬆點。”
韋斯特道格拿起了老騎士放在路邊的農具,揮了揮。
“手下沒有佃農嗎?你可是騎士啊。”
老騎士撓了撓禿頂的後腦勺,麵色沮喪:“殿下,我大概隻有25摩底的土地,隻能自己種。”摩底:拜占庭的土地麵積單位,12摩底等於一公頃。
“這麽少?”韋斯特道格很詫異,“那你確實挺慘的。”
“我壓根就不慘,殿下,那些沒有爵位的農夫才是最慘的,如果他們不依附於莊園主,城鎮來的商販和稅吏會讓他們連飯都吃不起,將自身和土地交給莊園主,還能活下去。”
老騎士語氣越來越低沉:“我參加過很多場戰鬥,和異教徒,威尼斯人,韃靼人都戰鬥過,這大半輩子都拿著劍為君堡和陛下而戰,可當我年邁回家之後,卻隻能自己種地果腹。”
“可我沒法抱怨,因為大部分人比我還慘,我算幸運的那一個。這世道裏能活下去已經是上帝的恩賜了,殿下。”
韋斯特道格沉默了很久之後。
但是又不得不開口:“我預料到他們的生活會很難過,但我從來沒見到真實的他們是怎麽活下去的。”
“陪我走走吧,菲利普騎士,讓我們去看看民眾的真實生活。”
韋斯特道格繼續往前走,老騎士緊隨其後。
“那這個村子還有民兵嗎?”
“民兵?這是個曆史名詞了,殿下。”
“去年村裏有人餓死嗎?”
“餓死了七個,殿下。”
“……我知道了,每一年都會餓死這麽多人嗎?”
“多的時候十幾個,少的時候五六個,總會有人活不下去的,殿下。”
韋斯特道格從來沒想到情況如此嚴峻,但現實是,一年比一年更加難熬,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小規模戰爭連綿不斷,除了摩裏亞的情況稍微好一些,其它地區的人口是在連年減少的。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男孩從路邊衝出撞到了他身上,然後摔倒在地。
老騎士一把拉起男孩:“怎麽了,喬森納,跑這麽急都不看人?”
“我的母親!她快要撐不住了!菲利普閣下,能救救她嗎?我懇求您!仁慈的聖母肯定會保佑您的!”
老騎士看著韋斯特道格:“殿下,您不是想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怎麽樣的嗎?隨我來看看吧。”
擠進狹窄的巷口,韋斯特道格能隱約看到最裏麵連屋頂都沒有的破房子,不,甚至不能說這是一座房子,用碎石和泥土圍成了一圈牆,上麵鋪著一排稻草杆和髒兮兮的動物皮毛。
“你的母親是怎麽了?”
韋斯特道格問著一邊啜泣一邊帶路的小男孩。
“不知道,閣下,她病了快一個多月了,燒幾乎沒停過。我每天都去集市撿一些菜葉子熬湯給她喝,可是這幾天她一喝湯就吐,什麽也吃不下,我看她是在是不行了,想去找醫生,可醫生上周去鎮上采購,到現在還沒回來……”
男孩大概隻有十歲左右,臉色黝黑,臉上幾道傷痕有新的也有舊的,衣服隻有右邊有袖子,左邊赤著胳膊,手上都是繭。
從巷子口到男孩家隻有七八十米,但韋斯特道格感覺自己走了很久,每一步邁出去都像灌了鉛。
男孩的母親側著躺在木板上,聽到腳步聲她費力轉過身來,“孩子,這些人……都是……都是誰?”
“菲利普騎士老爺和他的朋友們,媽媽。”男孩抹了抹眼淚,“他們會想辦法救您的。”
女子的眼睛明亮了很多:“菲利普老爺?您怎麽來了……”
“您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男孩握緊了拳頭。
“這孩子的父親在前幾年跟隨亞拉德·米特裏男爵出門打獵,被野獸咬到了肩膀,沒過幾天就去世了。米特裏男爵是不會在乎一個平民獵人是怎麽死的,但對母子倆來說是滅頂之災。”菲利普低聲告訴韋斯特道格。
“母親靠做一些紡織品和打臨工帶大了這孩子,可惜常年操勞已經摧毀了她的身體,今年才32歲就已經疾病纏身,命不久矣。”
滿臉皺紋的女子對著他們笑了笑,很勉強,如果菲利普不告訴他,韋斯特道格甚至會以為麵前是五十多歲的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