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哭得覺得眼淚幹了,全身都僵了一般,才好容易站起來,隻覺得有些缺氧,照著鏡子,她看滿臉都是用力過猛震出來的紅色斑點,和往常哭時一個樣。
老頭子還躺在那兒,這麽放著不是辦法,她必須把老頭子搬出去城裏麵去。
按照老頭子生前總說的那樣,她需要在他死後把他的屍體燒了,把骨灰揚在山裏,免得像從前古人那般把自己埋了,被後人或是野獸什麽的拖出來了,吃了,白鬧肚子。
她雖然解釋過了到時候成了骨頭是不會中毒的,還是被老頭狠狠拍著後腦勺說“沒良心,你應該說‘嗚嗚嗚師父你怎麽會死呢,你長命百歲啊’”,他那個裝哭的樣子可真是臭呀,想到這裏她又是笑,隻覺得自己又哭又笑的像極了神經不正常的人。
抹了一把眼淚,她決定先去找電話。走回自己屋子之前,又不自覺先回了師父的房間裏。
那個屋子還是亂糟糟的,筆墨紙硯,或是一些道家法器,還有他沒事兒打老鼠翻出來的幹淨衣服,在這些東西中間,他的書桌上有一禺確實整潔的,因為那放著一張照片,老照片。
那是一張集體照,照片裏的人們穿得很多,大概是冬天拍的,她找了半天發現了一個頗像師父的人,可那人比師父帥多了,她都不想承認,翻過麵來,上麵對應著人的照片寫了名字,師父的名字旁邊的那個名字是一個藍色的墨團,那個印記她認識,是水滴滴在上麵形成的,難道——
她眼前浮現出師父坐在這張照片前默默落淚,淚水打濕了照片的樣子,她打了個寒顫:“不不不,師父可是沒心沒肺的。”
重新翻回正麵,站在師父右邊的是一個非常清秀的小女孩,她笑得十分燦爛,是那種真實得牙花子都要露出來的笑,她不算太漂亮但卻真誠的樣子,說不定,真的是師父的老相好也說不一定,但這些已經無從得知了,她雖然從師父處學會了招魂的能力,還可以把師父召喚回來跟他敘敘舊,但是還需要開鬼門,所以學了基本也是白學,和屠龍之術是一個道理,哪家上帝先甩條龍給她呢。
重新翻到背麵,她發現了一行剛才被她忽略的數字,剛才還以為是日期,可現在看來居然是長長的經緯度標記,她地理不好,手邊也沒地圖,隻有出山之後查一下,變把照片揣在身上,再收拾了師父平日打酒的酒壺和針灸的一道針具,再環視一圈,發現沒有什麽可以給他帶的了。
沒想到人死之後竟然可以一無所有到如此地步,想到師父再不會跌跌撞撞走進來躺下睡覺,她不禁又吧嗒落了好幾滴淚,努力止住了,她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先去稍微收拾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東西也少得可憐,兩下就收好了回了廚房。
可現在問題來了,她怎麽保存師父的屍身呢,她力氣小,搬不動師父,打電話叫人來又得很久,撓撓頭她看向旁邊率著毛的金金,它事不關己自顧自曬著透進來的陽光,雖然一隻鬼貓也沒什麽對於太陽的需要了。
等等——鬼貓?
一記上心頭,她訕訕笑著看向師父,趕緊念了個往生符咒做做樣子,搓搓手她道:“師父,就委屈您老人家一下了。”
就這樣,7個小時之後她和師父坐到了葛敏的麵前,她幾乎是全程張著嘴聽完她說話的,末了她比了個大拇指:“葛爺爺泉下有知一定拖你也下去!”
“我不是也沒有辦法嘛。”小葵無奈地扶著額,如果有別的辦法,他也不想用別的靈魂占領師父的身體啊。
“所以你真的把一隻貓放進了你師父的身體裏,然後帶著你的師父一起出山的?”視頻電話那邊的吳希還在車上,放下手裏的文件,揉了揉眉間。
他的女友還真的太有才了,而且脫線。試問現代人,一個年輕的姑娘,誰會一聲不吭地跑進一個山裏練三個月的道士就為了弄清楚一張符的來源。
更別說她對自己的師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上帝保佑他的師父不會知道她做的這些事情吧,不然氣都要氣醒了吧,哦,對了,他現在如果想醒來還得把身體裏的那個貓擠出去才行。
隻見“師父”打了個大大的嗬欠,舔舔手背,用爪子,不對,是手在頭發上蹭蹭。
“金金!跟你說了現在不行!”她趕緊把“師父”的手按下來好言相勸,葛敏把頭別來了一點兒,這畫麵太美不敢看。
“所以,”她言歸正傳,“你要去H市找葛爺爺待過的地方?你不是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嗎?”給你的母親報仇,這種話說出來還是覺得太殘忍了,葛敏不忍心說。小葵心知她的意思,隻是低下頭道:“我雖然著急那件事情,但是就算這樣大海撈針到處找符咒也是沒有用的,田老師什麽都不說,我也沒有辦法把她的嘴巴撬開。”
那天發生的事情和田老師脫不開幹係,她已經猜到了八成是和成文嶽有關係了,要不然還能有誰隻得她這樣庇佑呢。
警察查不出什麽來,還不是很快把她放了,就算按照爸爸的說法田老師事後來找過她說要補償,又能怎麽樣呢,人已經去了,況且她也不是有意的,甚至可以說她不是主謀,背後的人,她一定要糾出來了。
雖然爸爸已經放棄了,在自己走後不久他就在山裏辦了一個學習班,也吃起了素菜來。
可那又如何呢,她始終有很多事情要知道,比如問成文嶽,你為何要這樣做,比如找到那個協會……
隻是人家說得好,三中一月人間百年,現在葛敏想做的就是趁著吳希從飛機場趕回來之前帶著小葵去剪個頭發收拾一下。
可小葵拒絕了她的好意:“敏姐,謝謝你,但是我現在得把葛爺爺送去火化。”
“這狀態……”她有些擔心。
“你放心吧,我自有辦法,真的,敏姐,我欠你一個大得不得了的人情,我一定一定會還你的。”她深深聚了一躬便帶著“師父”離開了。
隻是到了樓下還不等她攔到一輛車,吳希的車已經駛到她的麵前停下。
打開車門,吳希示意司機下車,自己坐上了駕駛座,對自己的女人道:“這次你別想跑遠了,我跟著你。”
雪峰上呼嘯著胡亂刮來的風,廢置的信號杆沒人去回收便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一個佝僂的背影慢慢在雪峰山行走著,他的腳步拉長成了望不到盡頭的長虛線,漸漸隱藏在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