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裏話外,全是指責青團子的意味。
不是她非揪著這點小事不放,要知道犯錯的是她和青團子兩個人,鏡辭點名責罰的也是他們兩個人。
既然犯了錯要受罰,小玉認了,畢竟是她的一時激動毀了種植係統,給多個部門帶來了夜以繼日拚命挽救的麻煩。
可若要細細深究,青團子的罪責也不少,要不是他總是刻意跟自己過不去,她至於犯下那麽大的錯?
是以小玉認為,鏡辭罰他一點都不虧。
本想著喂豬就喂豬,全當鍛煉身體了,結果那個奶酪棒非要來插一手,整天把青團子喊過去好吃好喝的供著,任誰看都不像是來受罰的,反倒是來享福的。
連續幾日,1號圍欄的活兒都是小玉在做,那麽大一包飼料,最少的也有二三十斤,全靠她一個人拖拽拉抗,累地吭吭哧哧半死不活。而青團子呢?不是被奶酪棒請去喝茶就是在去喝茶的路上,換誰能人?
明明是兩個人的錯,偏偏要靠她一個人承擔,不好意思,她的肩膀不是鋼盔鐵甲,撐不住那麽重的責罰。
小玉這麽明晃晃的指責,青團子表示他也很委屈。
他發誓,他內心真的不是這麽想的。
奶酪棒再次替青團子出頭:“你別扯那些有的沒的,我隻問你,那些豬拉肚子是什麽回事?”
奶酪棒生前是個大大咧咧的北方人,雖然在大多數人心裏他說話直爽豪邁,可是在小玉眼裏,他脾氣臭架子大,尤其是那驢脾氣一上來,九頭牛都拉不住。雖然講義氣是好事兒,可再怎麽講義氣也得分清楚時間,盲目的義氣始終要不得。
青團子拉下奶酪棒,說道:“好了,事情的起因皆是因為而起,今後我陪她在這兒好好接受懲罰。”
小玉道:“別裝老實人,若你一開始就這樣,事情至於發展到現在的地步?”
養殖部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鏡辭就算消息再緩滯也該知道了。
如果沒驚動獸醫部,估計還能瞞下來,現在獸醫都被請來了,想瞞也瞞不住了。
果不其然,這邊的爭吵還沒停止,那邊無名殿的工單就來了。
“主管,尊上請您去一趟。”養殖部辦公室的人接到工單一刻不歇的小跑而來。
奶酪棒瞪著小玉:“要去無名殿,也該是你跟我一起去。”
無名殿那個地方,小玉進進出出不知道幾百回了,她頭一昂,說道:“去就去,那地方本就是我家,我還能怕了不成?”
眼看兩個人的怒氣值又飆升起來了,青團出來打圓場,他對奶酪棒說道:“你不用去,我帶她去。”
奶酪棒不解:“你去?尊上又沒喊你。”
青團子淡笑:“事情因我而起,我去最好不過。”他低頭看了眼小玉,莫名覺得她今天紮的雙馬尾很可愛,他說道:“你跟我一起去。”
小玉嘴巴一噘:“去就去。”
別以為鏡辭的一道工單就能嚇住她,大不了再被變成玉鎖個幾百年唄。
不過聽說江樓樓現在是他助理,或許江樓樓可以念在往日情分上幫她說幾句好話吧。
一路上,小玉都在低頭想事情,她想好了,要是鏡辭很生氣,她就請求他把自己變成一塊玉,繼續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保險櫃裏睡覺。
反正做人難,做鬼難,現在看來隻有躺在保險箱裏不難。
青團子以為她怕挨訓所以悶悶不樂,他拍了拍小玉的肩膀,說道:“到了無名殿,你把責任推給我就是了。”
“推給你?怎麽推?”事兒是她做下的,她可不喜歡拉別人當替死鬼。
“你平時不是能言會道?反正等會兒到了無名殿你隻管發揮口才,把一切的所作所為都推給我好了,尊上再生氣,總不至於把我送去銷毀。”
小玉抬首對上他的眼睛:“你要早有這覺悟,也不至於鬧出今天那麽大的事兒。”話音沒落多久,小玉的肚子傳來一聲“咕嚕”,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我今早沒吃飯。”
“怎麽沒吃?”
“天天吃小米粥配鹹菜,你吃的下去?哦我忘了,某些人整天大魚大肉,怎麽會理解我的痛苦。”
聽她這麽一說,青團子不禁猶豫要不要告訴她真相。“其實,小米粥和鹹菜是我特意交代別人給你單獨做的。”
“為什麽?!”小玉驚呼,多大仇多大恨要這麽折磨她?
“我看你前兩天食欲不振,其中有兩天晚飯也沒吃,所以想讓你多喝些小米粥養胃。”
他一說小玉就想起來了,好像確實有這麽回事,不過那兩天她胃口差是有原因的,至於為什麽,小玉怎麽好意思跟他一個大男人說啊。
青團子瞧她臉色驟然變冷,還以為是哪句話說錯了,亦或是他會錯了意思,於是他追問道:“怎麽了?”
小玉一陣兒搖頭加擺手:“沒什麽沒什麽,你做的好,我感謝你。”
青團子繼續追問:“真的?”
小玉瘋狂點頭:“真!比珍珠還真。”
青團子說道:“快到無名殿了,等會兒我們要是能平安回去,我把這兩日欠你的肉補上可好?”
小玉現在就餓的前心貼後背,腳下都提不起力氣走路了,有時候人的餓勁兒一上來,胃裏敲鑼打鼓的表示要吃東西。一旦餓勁兒一過,便什麽都吃不下去了。而現在,小玉處於前者。
“我餓得走不動了,歇一歇再走。”
誰知青團子突然變出一塊白玉霜方糕遞給她:“吃吧。”
“你哪來的糕?”小玉十分好奇。
“我見你每天幹活幹到一半都嚷著餓,所以我今天去餐飲部吃早膳的時候特意給你拿了一塊,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小玉接過糕點塞嘴裏吃了,但是一塊糕吃了跟沒吃一樣,肚子還是餓。
青團子道:“不然我先帶你去吃東西?”
他知道小玉沒錢,不像他們還有薪資,從這個角度看,好像小玉除了靈術高一點以外,其他的什麽也不如青團子。
“你不怕去晚了被鏡辭訓?”
“再不濟也不至於剝了我的皮,吃飯重要,走吧。”
青團子走在前麵,小玉望著他的脊背後知後覺地跟了上去。
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早點全部撤了下去,各個窗口擺上來的菜樣基本都是為午飯準備的主食了。
盡管空腹,可小玉堅持要吃辣到冒火的擔擔麵,青團子勸不住她,隻好應下了。
豌豆黃每天在後廚與前廳忙來忙去,恰好從後廚出來時看到了青團子,她脾氣好,對誰都是一副莞爾淺笑的模樣。“青主管來了。”
“是啊,帶上跟我一起受苦受難的小夥伴來吃飯。”
豌豆黃說道:“今兒個推出了新品,玫瑰鮮花餅,你們要不要嚐一嚐?”
“好。”
新出爐的鮮花餅酥的掉渣,裏頭是糖漬玫瑰花餡兒,咬一口唇齒留香,好吃得小玉都顧不上說話了。
青團子給她倒了杯溫開水,囑咐道:“喝點水潤潤喉,以免噎到。”
小玉咽下最後一口玫瑰餅,神秘兮兮地湊進青團子說道:“我發現你這個人還不算太討厭。”除了有時候比較直男屬性,其他的都還馬馬虎虎吧。
青團子被她的話逗笑:“那你覺得,什麽樣子的我最讓你討厭?”
“除了你的戶籍我最討厭以外,其他的都談不上討厭。”
小玉對他全部惡意的來源,無非就是因為他是清朝人。
“那你能不能心平氣和的聽我跟你講講道理呢?”青團子問。
其實他對小玉也不是討厭,猶記得最初他剛來地府的時候,鏡辭派了小玉教他靈術,那時候他心裏想的是,地府竟然還有這麽靈動的小丫頭。
但是隨著小玉對他的成見越來越大,他們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深,甚至到了一說話就能吵起來的地步。
他剛來地府的那天,小玉去訓練室給他上課之前還特意去餐飲部拿了兩個鴨梨,對誰都笑嘻嘻的嘚瑟:我收了個徒弟喔,今天要去給他上課啦!
回想起來,原來兩百年前他們竟然有過和諧相處過的一天。
然而自從小玉知道了他是清朝人開始,每天不是折磨他就是故意惡作劇,幸虧他是鬼不能再死了,要是個人就算有半條命也不夠他折騰的。
小玉說道:“如果你是希望我放下朝代偏見,大可不必。”
本以為這句話可以勸退青團子,沒想到他偏偏逆風而上:“但我今天想跟你說的就是這個。”
“我不接受清朝人的洗腦。”小玉扒了一口擔擔麵,辣味直衝天靈蓋,眼淚“嘩”地一下就流出來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吃擔擔麵,居然在青團子麵前出醜了。
“我絕沒有給你洗腦的想法,隻是想說一說,咱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我直說了吧,我不想再跟你這麽鬥下去了,你心裏也清楚,我們兩個鬥下去的結果就是像如今這樣兩敗俱傷。這次我們可以一起喂豬,下次你想還一起去做其它更難熬的事情嗎?”
小玉吸溜著被辣出來的鼻涕,“就算去做其它更難熬的事情,我和你也勢不兩立。”
要讓她怎麽放下呢?
放下的後果就是遺忘殺母之仇?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她怎麽能忘記那一幕,她才十歲,卻眼睜睜地看著清軍的刀刃捅進她的胸膛,那種疼到無法呼吸的感覺,青團子沒有經曆過怎麽會明白?
青團子道:“難道兩敗俱傷對你有什麽好處?”
小玉又吸溜了一口麵條,辣出天際的感受,可以適當壓緩內心的酸澀。另一方麵,她可以借口麵條太辣而正大光明的哭出來。
看她被辣的眼淚直流,青團子拿過她喝完的空杯子,又去給她接了一杯溫開水。“既然辣的難受就別吃了吧,換一種。”
小玉搖頭:“不能浪費食物。”
青團子坐回她對麵,仔細端詳她的神情,她總是這樣把自己緊緊地包裹住,那層密不透風繭房是仇恨。青團子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入口,“我沒有經曆過那場戰爭,確實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可是站在我的角度來講,你對我的恨令我何其無辜?”
這些話他本不想那麽早同她講,但他和小玉這樣一直鬥得昏天黑地也不是個事兒,與其看她越陷越深,還不如趁早把她拉出來。“明明我什麽都沒做過,卻要替先輩們的所作所為承受代價,若換成是你,你會如何想?”
小玉擦了擦鼻涕,“我現在不想跟你談論這些,我吃完了,走吧。”
“不行,今天咱們兩個必須把話說清楚。”
青團子猛然變得強勢起來,小玉聽到他不友善的話語,眼色一橫:“你想怎麽樣?”
青團子道:“你心裏清楚,我不會把你怎麽樣,隻不過是想跟你講講道理。”
“講道理?我跟你沒什麽道理可講。你口口聲聲說你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你的死亡是自己選擇的,我的死亡卻是突來橫禍,那一年我才十歲,不,準確的說我距離十歲還有三天,再有三天就是我的十歲生辰了,結果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親死在了別人的劍下,眼睜睜看著身邊所有熟悉的人都相繼死去,最後是我。”
原以為過去了那麽多年,那些往事早已湮滅在時光的長河裏,再也不會讓她心痛的發瘋了。
可事實總喜歡給她當頭一擊,刻骨銘心的事情,不論何時想起,都會疼得讓人肝顫,都會讓人渾身發抖。
但是小玉沒哭,她把所有的悲傷都推給了擔擔麵,是它太辣了,熏到了她的淚腺。
“我仍記得,整個宮廷都充滿了血腥味兒,我倒下去的時候漫流滿,那天我穿著綠色衣裙,全被血染成了紅色。你享受著你的先輩們用屠戮帶來的升平盛世,反來跟我談無辜,那跟我一起死去的幾百名後宮女子,是不是就活該?捫心自問,和我相比,究竟誰更無辜?”
小玉眼睛通紅,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為了掩飾情緒,她抹了把眼睛,轉後對一旁看呆了的豌豆黃說道:“豌主管,你們做的擔擔麵真夠勁兒,辣出我一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