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3 問劍焚琴
出了山,雷天生化了妝,雇車趕往江安城。
其實即使他不化妝,也與原來的形像大異,成了一個粗壯的江湖豪客,與原來柔弱的形像完全不同,就算各地都張貼著他的畫像,也沒人認得出來,那些在山裏見過他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劍下。
江安城是個繁華的大城,有出名的紅粉十裏一條街。
彩翼帶著雷天生直奔紅粉街,街道兩旁的畫樓之上到處紅袖飄飄,和招攬客人的纖手,更多的是勾人的媚眼。
雷天生卻沒有絲毫縱意的心思,現在保全性命和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況且他也瞧不上這些庸脂俗粉。
彩翼在前,他隨其後,走進青絲樓。
青絲樓與其他紅樓大不相同,院中假山垂柳,小亭蘭草,很是雅致。
沒有迎客的老鴇和大茶壺,繡樓中傳出的也不是放浪的叫聲,而是絲竹管弦的聲樂。
這裏是一個高級的胭脂場所。
走進專為客人彈唱的聲香閣,彩翼便直勾勾地盯在了正在彈琵琶的秀女身上,就像一個色色的恩客。
雷天生望過去,那秀女手一抖,琵琶弦崩地斷了一根。
雷天生盯在她的手上,那是一隻秀氣的手,但普通人用力也難以拽斷的琵琶弦卻不經她輕輕一拔。
這女子是個高手。
雷天生坐在一個空桌上,讓上茶的女官取過筆硯,問明彈琵琶秀女的名字,便寫了幾個字,然後用紙包上一角碎金,遞給女官:“送與琴音姑娘,給她壓驚。”
他寫的字還是一貫的醜陋:“三更,城西十裏,問劍。”
江安城西十裏有棵大柳樹,雷天生來的時候曾從這裏經過。
柳樹樹身足有數人懷抱,樹高枝密,這裏是遠行之人與親友離別之處,這顆大樹被稱為離別柳。
初更時分,琴音姑娘便來到離別柳下。
她不想逃,也不能逃。
敵人能在青絲樓聲香閣尋到她,她逃到哪裏也無用,異域的密探遇到神域的狗就是不死不休之局,與其每日裏心驚膽戰地提防,不如拚死一搏。
下弦月,月色昏黃。
琴音遊目四顧,可以望見遠處,周圍除了大路,是一片田地,地裏有不及膝的莊稼,藏不住人,她先到這裏,就可以製敵機先,先發製人。
樹下落滿了黃葉、枯葉,厚厚的一堆,好像毯子。
琴音小心地取出一包藥粉,細細地灑在樹身周圍的枯葉上,這藥粉稍微有些腥性,就像樹葉腐爛後的味道,但人隻要吸上一些,就會發昏,她相信敵人來到樹下絕不會留意到,隻要中了她的迷粉,必將死在她的手中。
她屏住呼吸,取出一根繩子,繩頭有勾,她揚手甩到一根樹枝之上,迅速攀上大樹。
她要在樹上等待她的敵人。
解下身上的鬥篷,露出一身黑色勁裝,琴音看著自己玲瓏的身子,有些自傲,她沒有被安逸的生活侵蝕,知道危機隨時可能到來,因此每天都堅持艱苦的訓練。
站在樹丫之中,她看向四周。
樹葉間有些白色蛛網,上麵黏著幾隻蛾蟲,被蛛絲包成一個個的小繭。
天地萬物,不過是你死我活的一場角逐罷了。
琴音想著,解下腰間的軟劍。
透過枝葉間的縫隙向下望去,能看清樹下的一切,但她相信敵人在樹下看不到藏在樹上的她,敵人也絕不會想到她會來這麽早。
她細細查看了周圍的每一處,在交手的時候,決不能被任何一節樹枝絆住,高手相搏,那怕是一丁點的失誤,足以致命。
遠處有馬車的聲響,她凝神屏氣,絕不稍動,但馬車卻隻是從樹下經過,毫不停留。
那是晚歸的旅人。
琴音鬆了一口氣,自己來的太早了。
她眼神裏流露出一種無比的剛毅,然後倚在樹幹上,輕輕地假寐,一邊傾聽四周的響動。
她要養足精神,等敵人到來時,給予致命的一擊。
時間悄悄地過去,城市的喧囂早已不聞,隱隱傳來打更的聲音。
二更了。
天地間隻剩下田間的蟲鳴,和微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偶有一隻田鼠經過,踩在落葉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等待是漫長的。
琴音默默地數著,等待三更的臨近和敵人的到來。
她相信敵人不會失言,那是一個從骨子裏都透著驕傲的人,是神域的執行者,不會辱沒神域的尊嚴。
鉤月已斜,三更臨近。
遠處又傳來得得的馬蹄聲,馬車依然不是來自江安城方向,而是相反。
但琴音的筋肉卻崩緊,這個時候,來的除了敵人,不可能是別人。
趕車的車夫是個老人,身子瘦長,不是日間那人,車廂的簾垂著,不知裏麵是什麽。
馬車來到離別樹下,停住。
車夫從車上跳下來,左右張望了一下,走到大樹跟前,解開腰帶撒尿。
男人的東西琴音見過很多,不覺得希奇,更沒有任何羞意,尤其是老人的,更沒有半分好奇,她全神貫注車廂的動靜。
但車廂裏沒人下來。
琴音不急,整個馬車都在她迷粉的範圍,敵人在那裏呆的時間越長,對她越有利。
老人係好褲帶,又向江安城方向張望了一下,然後坐在車轅上,取出煙鬥和火石,點上火,抽起煙來。
這就是了,馬車沒有離開,敵人必在車廂之內。
“梆,梆,梆”遠處打更的聲音隱隱傳來。
三更了。
這時,車廂的布簾一蕩,一個影子從車廂裏跳了出來。
琴音的心一緊,握劍的手也一緊,她看清了那個影子,正是日間那人的狗。
小狗突然抬起頭,對著樹上“嗚嗚”地叫了起來。
壞了!被狗發現了!
怎麽辦?
要不要跳下去強殺?敵人在樹下迷粉中已經時間不短了。
琴音弓起身,用手撥開眼前的枝葉,準備從樹上跳下去,生死一搏。
但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頭頂有異,上方有異響,她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一柄長劍自上而下,從她的脖頸刺進去,貫入她的心髒!
完了,結束了,敵人比她到的還早!
敵人更早地藏在了大樹之上,就在她的上方這麽長時間,她居然沒有聽到任何的響動,甚至沒有感覺到異樣,更沒有發覺一絲殺氣。
琴音想抬頭看看她的敵人,這是個極可怕的敵人,但她的身子完全不聽她的使喚,軟軟地萎倒在樹幹上,知覺迅速地流逝。
雷天生慢慢抽出劍,這樣血就會進入胸腔,而不會噴出來。
他在女人的身上擦幹劍上的血跡,看了看眼前玲瓏凸透的身子,眼中沒有半分憐惜。
敵人就是敵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現在是死人。
在離開安西城後,雷天生一刻都沒耽擱,立即就來到這裏藏在離別柳上。
他本來有無數次擊殺敵人的機會,尤其是女人上得樹來的霎那,但他忍住了,他想鍛煉自己,隱藏自己的聲息和殺意,他做到了,女人自始至終沒有發現他。
這次最大的收獲不是殺了敵人,或者任務又完成了一步,而是對殺意的收斂,雷天生一直平和地看著下邊的敵人,心裏空空蕩蕩,什麽也不想,甚至連目光都很散漫,似乎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個樹枝,一片葉子,就連女人抬頭掃過他時,他都沒有任何的異樣。
在他自上而下墜落出劍時都不帶絲毫殺意,仿佛那不是在殺人,而是情人的溫柔撫摸。
隱藏在暗中的殺手是可怕的,一個沒有殺意的殺手更可怕。
雷天生將女人的屍體拎起來,扔下樹,並隨之跳下。
車夫驚得從車上掉了下來,趴在地上磕頭,“殺人了!大王饒命,小的什麽也沒看到,雇車的錢如數奉還,請饒過小的吧,你要這車,盡管拿去。”
回答他的是一道劍光。
雷天生微微搖頭,他花重金雇車買的不隻是車,還有車夫的性命。
車上裝滿了幹柴,將老車夫和女人一把火燒了,做個同命鴛鴦。
“彩翼,還剩下幾個,在哪裏?”
小狗彩翼昂著頭,看著蘭陵山的方向。
隻剩下蘭陵王了。
這是最難啃的硬骨頭了,不僅武藝極強,足智多謀,更是久經刺殺,又有數萬精兵保護,手下能人異士眾多,想殺蘭陵王隻怕比刺殺當朝皇帝都難。
憑一己之力想殺掉蘭陵王,而且要全身而退,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幸好還有智慧。
這一次,雷天生用上了智慧王阿部的智慧。
數日之間,蘭陵山附近有一個消息迅速傳播:蘭陵王準備近日與朝廷爭霸天下,殺富濟貧,富者必須交出所有財產田地,與貧者均分,才能饒而不死,貧者隻要承認蘭陵王,就可分得田地,響應舉事者可得到蘭陵王的糧食和武器補給,事成後封官進爵,免除稅賦,抗拒蘭陵王者殺無赦。
消息不徑而走,數日之間,有無數被壓榨的貧民奔向蘭陵山。
在離蘭陵山不遠的一個小村莊開始叛亂,舉起蘭陵王的大旗,殺富豪分田地,第三天擴大到七個村子,第四天擴大到一百多個村子,七個城鎮,第六天擴展到近千個村子,上百個城鎮。
當地知府和守備緊急派出討伐軍去鎮壓叛亂,但結果是三千名正規軍被十倍於他們的貧民打得落荒而逃,貧民剛剛得到好處,為保護自己的土地,奮勇舉起棍棒斧頭釘耙把官府軍隊打得找不到北。
請求增援的緊急信函雪花般飛向朝廷,朝廷很快組織了五十萬大軍,圍剿蘭陵王。
那些富商地主更是湧躍捐錢捐物,請求朝廷務必全殲匪徒,保護世代流傳的家業。
青銅麵具之下,蘭陵王恨得牙根都咬出血來:誰這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