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
狹窄低矮的窗戶，隻能隱隱顯現出幾分光亮。清晨的陽光大盛，卻無法照到這樣陰暗的角落。
一雙手推開了窗戶，背南的朝向讓早上七點的屋內依舊一片晦暗，不過屋內的女孩早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光芒，她隻是將窗戶全部推開盡量讓更多的空氣吹入屋中，稀薄的亮光灑入，映照出一間小小屋子的輪廓。
這是一間非常低矮的平房，屬於那種上世紀最常見的小區群，其中的各種構造會讓每一個走進來的人都忍不住感歎那種對於空間的全然利用。無論是接著天花板空間斜搭建的小複式，還是縮減到極致的台階和湊滿了每一個角落的家具填補，都足以展現出居住在此主人的心思。
有風輕輕吹入，將靠在床頭上的書頁吹得嘩嘩作響，被掀開的書頁上顯示著一位數的除法，看起來是小學三年級的數學課本。
女孩將窗戶固定住，然後將桌上的書本全都收到了貼著劣質圖案的書包裏，書包的邊緣已然出現不少磨損，她隻是將書本全都塞進去，然後背在了背上。抬頭看鬧鍾的時候看到時鍾上指針已經來到了7:15，頓時大感不好，將鑰匙掛在脖子上，頂著丁零當啷的聲響就跑出了家門。
她當然不是害怕遲到，雖然學校的距離對於她來說確實有點遠，但八點二十五的上課時間讓她還有充分的時間，更何況如今的她已經不再需要去擠公交了。
從低矮的居民樓中跑出，頭上盡是樓上居民在拉扯的各種晾衣繩和懸掛在上的衣服，甚至還有滴著水的衣衫就這麽直接掛在電線上。她從已然上了年頭的紅磚鋪就的地麵上跑過，兩邊房屋上都是被油煙熏出的黑色汙垢，遠處敞開的大門口有早點攤已經搭建起來，油鍋滾滾，白色的麵皮在其中上下翻騰，撈出的時候已然成了金色的麵窩。
一步跨出標有聯勤裏的社區，這個名字更顯得這座小區上了年齡，因為長期居住在此的關係，旁邊的人見到她都打起了招呼。
“小闕啊，上學去？”
“陸丫頭，要不要來碗豆腐腦？你媽媽是不是已經上班去了？”
麵對鄰居的好意女孩笑著一一回應，不過拒絕了他們的好意，直接就穿過馬路來到了一條街之後的一座小區裏。
“今天來的可有點晚了。”門口的保安也已經認識她，一邊將電子門打開一邊笑眯眯地說：“快跑起來，要是遲到了可就不好了。”
“謝謝哥哥！”女孩飛奔而進，被叫做哥哥的保安頓時愣了愣，旁邊的同事大笑起來：“這丫頭就是嘴甜，你這種半截身子埋土的老家夥怎麽可能是哥哥，該叫爺爺才對。”
“我一個80後怎麽就成爺爺了！”
聲響被拋在身後，女孩來到了感應門前，拉長了懸掛在脖子上的藍色圓卡牌，隨著滴的聲響，玻璃門頓時應聲一響，她拉開大門，正好電梯已經到了，她便連忙進了電梯，然後在密密麻麻的按鍵中尋到了17樓的按鈕。
電梯的速度很快，五月的城市已然變得熱了起來，有風從通風口裏呼呼吹出，女孩抹了抹因為一路奔跑而滑落的汗水，看著身上的外套有些嘀咕。但現在正是晝夜溫差最大的時候，要是現在不穿外套，等太陽下山後迅速跌至十幾度的低溫可不是短袖能夠抵擋得了的。
“叮！”
隨著一陣聲響電梯門應聲而開，女孩蹦蹦跳跳地穿過走廊，在一戶戶緊閉的走廊中唯獨有一扇門是大開著的，有炒菜的聲響從中傳出，那是新鮮蔬菜落入油鍋中發出的動靜，滋啦啦，帶著一種煙熏火燎的，令人安心的人間煙火氣。
“怎麽出這麽多汗？又跑著過來了？”
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響，廚房裏的人熄滅了灶台上的火，抽油煙機的聲響依舊不停，她從廚房中走出，隨意將手上的油汙擦在了圍裙上，然後就這麽直接將圍裙扔在了一邊：“不用著急，時間還多的是。先把桌上的牛奶喝了吧。”
“好！”女孩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窗明幾淨的客廳前方是大片的落地窗，正朝南的房屋使得七點鍾的陽光如流水一般傾灑而入，映照著放在大理石桌麵上的玻璃杯簡直熠熠生輝，其中淺粉色的牛奶已然有了些許沉澱物，放在旁邊木製簍筐裏的桃子上水珠順著表皮滑落，帶起一陣清新的果香。
將門關上，女孩坐在了桌前，拿起了玻璃杯。她的小手上遍布著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繭和細小的傷痕，在此刻她像是握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一般，小心地喝起了牛奶。
在兩個月前，她幾乎難以想象自己竟然會坐在如此堪稱奢華的房間裏喝著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剛開始的時候她經常以為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每次從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都會心下一顫，隻有在起身查看握在手中的鑰匙時才會心安。
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的。
在之前十一年的人生中她從未想過自己也能有如此體麵的一天，雖然她依舊背著有些破破爛爛的書包，但她再也不如從前那樣自卑。這個新來的溫柔的老師不但每天會邀請她還有母親一起來吃飯，還會給她講很多有趣的故事，雖然很多她都聽得不太懂，但她還記得她和母親被老師帶著去了高山之上，她因為恐高而不敢往下看，但這個時候老師卻讓她抬頭看天。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城市中看不見的星星點點在此刻匯聚成了連綿不絕的壯觀星河——當然，她並不能想象出這些詞匯，她甚至都無法形容出自己的感覺，隻是在回家之後，在日記中一遍遍地寫著非常高興。
“這是宇宙。”穿著白色外套的老師抬頭看著天空，指著那些繁星：“其中的每一個點都是一個星係，我們所處的地球甚至都不能看到一個點。”
陸闕癡迷地看著天空，莫名地就有種心跳加快的感覺。
“地球在宇宙麵前都是如此的渺小，人又有什麽可在意的？”她的話好像很深奧，但她蹲下來摸著陸闕的頭的時候，那雙深色瞳孔中流露出的孤寂還有溫柔，像是沉入湖水之中與月光片片糾纏沉淪的一場幻夢，尚且幼小的陸闕無法體會到那種在月光下獨自舞蹈的癲狂和寂靜沉淪，但她恍惚摸索到了那種奇異的溫柔。
“沒什麽可在意的。”
那天，年僅11歲的陸闕在日記本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她甚至不太會寫“意”字，也不怎麽清楚這句話的具體含義，但她還是寫了下來。
“天空真的很美。”
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對宇宙的癡迷將會陪伴她一生。
漸漸的抽油煙機的聲響也安靜了下來，將頭發高高束起重新換上白色外套的少女端著煎好的雞蛋和麵疙瘩湯出來了。頓時客廳中就蔓延開一股香氣，陸闕放下玻璃杯看著眼前的少女，隻覺得老師就是這個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仲長……老師。”
她咬了咬杯子的邊緣，臉上浮現出緋紅之色。
“謝謝你。”
仲長空看著眼前這個眼中充滿稚氣一臉天真的少女，真是難以想象她就是那個日後三番五次陷害陸瑕，搶奪妹妹未婚夫並且使出各種陰狠手段的蛇蠍少女。但實際上也確實如此，陸闕小時候生活的環境造就她今後的狀態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原生家庭和小時候的培養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會直接決定人的一生。
仲長空來到的時候陸闕剛滿十歲，在蘋果創造新世紀、紙媒行業進入全麵高速發展的最後時代，她還住在上世紀遺留下的社區裏，雖然曆史悠久，但也隱患重重。陸闕就這樣每天生活在陰暗潮濕的一樓，在母親懦弱無能以及鄰裏明裏暗裏的嘲諷還有校園暴力中艱難度日，在這種暗無天地的生活環境裏她會嫉妒陸瑕也是正常的事情。
畢竟最開始應該成為陸家大小姐的就是陸闕，陸父與陸母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陸父就偷偷在外麵騙了陸闕的母親，陸闕的母親誤以為陸父未婚就傻乎乎地被哄著生了孩子，本來陸父已經打算回去就離婚，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陸母也懷孕了。
一歲之差，從陸家大小姐淪落成私生女。小三的名頭掛在了母親的頭上，懦弱的母親在知道被騙了後整天隻知道以淚洗麵，被陸父三言兩語又哄的做他的地下情人，是個完全的菟絲花，在這種情況下陸闕幹什麽都隻能靠自己，她的動手能力極強，做得一手好飯，並且異常會察言觀色，不論何時都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笑容。
這都是她為了保護自己而學會的東西，而扭曲的生長環境沒有給她正確的思想，她陷害報複陸瑕，實際上也根本就沒有找到一切的根源。
仲長空其實剛開始還以為自己會成為陸闕，但果然沒那麽簡單，但人工智能給她的身份甚至直接比肩男主，沈霽的沈家是是最強大的世家，陸家在他麵前都不夠看的那種。但仲長空所在的仲長家和沈家處於同一平麵上，也是沈家目前唯一算得上門當戶對的家族，以至於在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她就作為仲長家族的少主去見了一下目前才十歲的沈霽，順便和這個目前沉迷水果忍者甚至在這種場合都拿著手機玩的不亦樂乎的男主握了握手。
不論是男主女主還是女配現在都隻是十歲出頭的年齡，雖然目前仲長空這個身體也才二十，臉看上去也隻有十幾歲，但她莫名就感覺自己已經老了。
這一次給出的時間非常充裕，幾乎是她想做什麽都行，估計是因為身份並不在任何主要角色之中吧，但仲長空認為如此強大的勢力已經能讓她掀起無數風雲了。
但在此之前她去看了一下陸闕，最終決定還是換種方式。
在黑暗中浮浮沉沉而最終墜入泥沼的陸闕莫名讓她感覺有些熟悉，就像是剛開始還會在遊吟詩人受傷的時候哭的淚流滿麵，但最後卻能因為搜尋的緣故而毫不猶豫殺了他的自己。
如果換作從前她可能還會有妄想，自黑暗中被拯救的戲碼總是會讓她這種渾身沾滿汙穢的人心弛神往。如今的世道好像人們總是討厭善良的人，任何溫柔的善意總是被稱為“聖母”，不論那人到底是真是假，帥氣的反派都總是要比溫柔善良的正派要受歡迎。
仲長空永遠不會成為那種人，她也不需要太陽了。比起灼熱的陽光，她更喜歡清朗的月光，同樣是受到太陽影響而投射的光芒帶著更加令人心醉神迷的弧度，波光粼粼和優雅的樂曲，更能讓她感到安心。
雖然她不會是太陽，也不需要陽光，但她還是非常喜歡這樣的人，也喜歡陽光。
於是她改變了策略，她很容易就進入了那所學院成為了掛名的教導主任順便擔任了不怎麽占用時間的音樂老師——這所學校之前沒音樂課，她來之後強行加的，然後在某天放學後搭訕了陸闕，就這麽介入了她的生活。
本來她也想去看看陸瑕，但陸瑕十五歲就要重生，還是先改變陸闕比較好。
她選擇一點一滴地幫助陸闕，告訴她更多的知識，掰正她已經有點歪的思想。雖然仲長空總是認為人之初性本惡，但陸闕卻在極短的時間就被治愈了，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在陽光下跳動的湖水，在整個人都開朗自信的同時外加上仲長空的動作，校園欺淩很快就結束，嘴甜又開朗且成績好的女孩輕易就受到了鄰裏的喜愛，而那個菟絲花一樣的母親也被仲長空動手改造，雖然目前依舊受到點事就淚水連連，但好歹願意出去工作了，目前就在仲長家族某個連鎖書店中做店員。
還有三四年的時間……
仲長空看著眼前雖然年齡尚小但已然能看出今後風采的陸闕，靠在了椅背上。
隻希望陸瑕能夠快點誤以為蝴蝶效應或者是自己來到了平行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