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聞香樓
蘇言喘了一會兒才恢複思考能力。眼前是一條巷,蘇言直起身,順著巷往前跑,巷是”L”型的,於是她拐了個彎,於是她罵出了聲:“臥槽”。
入眼皆是青磚灰瓦,道兩邊是大大的攤位,吆喝啥的都有;似乎正值晌午,街邊各食肆和攤位都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的味道。關鍵是!這些人打扮很奇怪啊喂!要拍戲吧,該場景非常逼真,服飾妝造寫實地一比,周圍卻沒有見到工作人員和現代化的機器設備。
蘇言有點懵逼,雖然在這座城市呆時間不算長,也好歹兩年了,學校周圍熟得很,附近根本沒有這麽一片區域啊,況且這座城市也算寸土寸金,周圍要有這麽一片商業區,早成各種網紅打卡點了吧,也沒聽聞有新景點要開張的消息啊!
蘇言默默退回巷子往回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一口氣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麵前是一堵牆,高大厚實,哪裏還有什麽門!哦還有一個,隔著牆大概兩三米處,有一扇的棕色的木門。蘇言不信邪,走上前用力推了推,牆壁與大門皆紋絲不動。她頓了頓,又抬手拍拍門喊:“您好,有人在嗎?”周圍靜悄悄,無人應聲。
蘇妙爾心裏千萬個臥槽,心塞塞,跑得還很累,她靠著門滑坐在門檻上,這才觀察周圍。
巷中幽雋深遠,綠葉花枝從高處鏤空的牆麵上透出,偶有苔蘚蔓生,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兩邊有溝渠,石板縫裏冒著幾叢不知名的野草。隔了一個巷子似乎就是兩個世界,巷外卻很是喧嘩,人來人往,勃勃生機。
抬頭望,視野有限,但能看到一片湛藍,薄雲被陽光度上一點金黃,軟乎乎慢騰騰地浮過。超出高牆的簷頂上,並排立著幾隻鳥兒,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瞧著像麻雀。
蘇言木著臉放下手裏的東西,掏出手機,沒有信號,還剩百分之八十多的電,她又撥了個10086,意料之中的忙音,深深吸了口氣,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站起來,拍拍腿提起東西往外走,再度被喧嚷的環境包圍。蘇言被彌漫的香味勾得有點餓,四周看了看,旁邊兩層的食肆,匾上書著“聞香樓”三個大字,用筆如錐畫沙,鐵畫銀鉤,賞心悅目,於是抬腳走了進去。
“哎客官裏邊請!”二這邊上完菜,瞄到門口有人,張口就來了句吆喝,收了菜盤往門口迎,待看清來人後頓住想,這人可真奇怪,這穿的啥,一頭棕色短發,不辨男女,大概是男的吧,長得倒是好看,身上也幹淨,不像乞丐。想著來者皆客,以往也見過不少奇人怪人,於是他又展顏一笑迎上前:“這位公子,吃飯還是住店啊?”
“吃飯,一位,謝謝。”
現已晌午過半,店裏也過了最忙的時候,都坐得滿當。
二問:“客官不巧,今兒人多,您看拚個桌行嗎?”
蘇言也不介意,點點頭示意他安排。
二引著她在一張老式八仙桌旁坐下,擦擦桌子,一邊拿起茶壺倒茶,一邊問她吃點啥。蘇言看到不遠處牆上掛著的各式菜牌,繁體字,她眯了眯眼睛,又看向同桌人吃得正香的菜品,猶疑了一秒:“就來個蛋炒飯吧,炒個時蔬。”
“得嘞,客官您稍等。”二打個喏退下。
蘇言悄悄打量同桌兩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長相皆清雋一掛,青年棱角更為鋒利,吃相斯文,穿著簡單樸素,但衣服做工質量看起來還不錯。兩人也打量她,蘇言衝他們點點頭,友好一笑,那兩人也點頭回禮。
蘇言想著包裏的零食,找了周鴨,撕了一盒包裝,裏邊是給舍友買的雞翅尖,舍友極愛這玩意兒。蘇言不上特別喜歡,但無聊的時候也能吃不少。她把盒子往桌子中間推了推:“吃這個,嚐嚐,下酒吃很棒。”
二人聞言停下動作,驚奇不已地看著中間的周鴨和蘇言。蘇言以為他們是不好意思,於是從筷簍抽出一雙筷子,在他倆眼前晃晃:“幹淨的。”著分別夾了一個放他們碗裏。
兩人避之不及,受了兩個雞翅,隻得點頭稱謝。蘇言笑,將那雙筷子放在了盒子上,自己又取了一雙筷子從盒子裏挾了一個吃起來。
少年見她開動,也挾了翅尖,垂眸聞了一下,異香撲鼻,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質軟糯,入口是淡淡的甜,再嚼一嚼,香辣味道洶湧而出,這味道和他吃過的鹵味都不一樣,特別奇妙,還讓人停不下來。少年眼睛一亮,將剩下的翅尖盡數吃了,抬頭看看青年,又望望蘇言,心翼翼道:“我能再吃一個嗎?”
蘇言一笑,將盒子又朝他推推溫聲道:“吃,別客氣。”少年又夾了一個,津津有味,青年見狀,嚐了一個,也不再推辭。
見氣氛活絡,少年也不好意思一直吃,開口閑問:“不知這位公子打哪兒來?又是要去往何處?”
蘇言聽著奇怪,也沒糾結性別問題,想他問的大概是哪兒人,來幹什麽,便答:“我是渝市人,在這邊上大學來的。”頓了一下,又疑道:“我竟不知道這麽近還有個商業古鎮,頗具風情,不知道這是哪年修好的?”
對麵兩人聞言,對視了一眼,聽這公子的意思是在附近求學,隻是渝市未曾聽聞,興許是哪個偏僻地方。
少年蹙眉,似是有幾分不解。“我也不好這裏何時建成,前朝在時這裏已是如此。”蘇言心裏咯噔一下,之前心中模模糊糊的想法似乎成了真。她蹭地站起來,委托兩人看著東西,完一溜煙不見人影,二人驚詫不已。青年放下筷子,也站起來,朝樓上走去。
蘇言出門右轉沿著大街一路狂奔,滿耳都是熱鬧嘈雜的聲音,滿眼都是古色的人群,吆喝,閑聊,嬉笑怒罵不絕於耳,甚至在她跑過時還聽到驚慌失措的尖叫和指指點點的議論。
一口氣跑了好久,跑了好遠,可她還是在街上,她跑得大汗淋漓,躬著腰,撐著身子大口大口喘氣。她抬頭,左邊是河流,河上是搖曳的烏篷船,河邊的角樓上掛著紅燈籠;遠眺,視野裏有墨色的青山,似乎遠到了邊,然後是,沒有以往高樓大廈廣告燈箱豎立的樣子。
蘇言喘著喘著腿就軟了,她癱坐在地上,心裏一陣茫茫然,空虛,難過。來往的人看見地上奇怪打扮卻顏色靚麗的人手長腳長癱在那裏,紛紛駐足打量,議論紛紛,討論的結果是覺得這人腦袋不好使,可惜了這俊秀異常的顏色,又有好心人上前問她如何,是否身體有異,家又在何處,蘇言擺擺手,喘勻了道了謝,從地上爬起來拍拍灰,反身往回走。罷了罷了,來都來了,來就來了吧。待她走遠,圍觀的人群才慢慢散了,融入來往的車馬人流裏。
蘇言回到聞香樓,飯菜已經上了桌,同桌的兩個人已經吃完在等她,她溫言道聲抱歉,拾起筷子開動。她心裏想著事,吃得也慢。
“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青年開口詢問,蘇言點點頭,又搖搖頭,蹙起了眉。
青年眨眼,頓了頓,“冒昧,我與這裏掌櫃熟識,剛才嚐了這鹵味,頗為驚豔,便自作主張讓二送了兩個給掌櫃的嚐嚐,掌櫃也覺得頗好,讓我一定待公子回來與他見見……不知公子可方便?”
蘇言點頭道:“方便的。”
青年應諾,叫二傳了話,便看著蘇言吃飯,見這公子垂著頭,眼皮微闔,顯得眉眼長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鼻子挺立,唇上沾了油光,分外好看。
蘇言被盯得不好意思,擱了筷子,抬頭道,“這個還有,您自便。還不知道您怎麽稱呼?”
“鄙人雲鑫,這是雲焱,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蘇言。”
“蘇公子先吃,掌櫃稍後就來。”
蘇言點點頭,又拾起筷子,為免尷尬,話也沒停著:“二位是兄弟嗎?掌櫃的找我何事?”
“是,掌櫃的對美食很有些追求,應該是想和您探討一番。”
蘇言又點頭,她是個聊廢,想開口詢問什麽又覺時機不對,便又埋頭吃飯,尷尬就尷尬吧。
沒多久掌櫃就過來了,蘇言吃罷,幾人打了招呼,掌櫃便吩咐夥計收拾了東西,安排去了樓上雅室。
掌櫃自言姓江,親自添了茶,十分客氣,又讓人上了點心,寒暄了一陣,這才正式跟蘇言開口:“蘇公子,我也不客氣,聽聞剛才雲鑫哥帶的鹵菜可是您給的,我嚐了一個,就覺味道與眾不同,麻辣香甜,就酒十分合適,我一個開食肆酒樓的,就喜歡把好吃的東西讓大家都嚐嚐,所以……您看,那鹵菜的做法,您能否指點一二?”
蘇言聞言一愣,道:“江掌櫃您客氣,不和您班門弄斧,這做法我也不太懂。”
江掌櫃隻當她不願,斟酌了下道:“蘇公子,我知道,配方這個……都是自家壓箱底兒的東西,我也不打算讓您透這個底兒,您嚐嚐看,這是我家的鹵菜。”著給旁邊侯著的二使眼色,二趕緊奉上剛切好的鹵肉,殷勤地為她布菜。蘇言抿唇,她生一副笑模樣,看著極親和,江掌櫃看她笑著歎口氣,喝口茶,夾一塊肉嚐了,又放下筷子喝口茶簌簌口。“如何?”
“比起來很清淡,鹹苦味重,鮮香不足。”蘇言回味了一下:“這個是羊肉吧?過柴了。”雖然她不太會做,但她會吃啊,之前暑假時,曾為叔的川菜館試過一段時間的菜。
江掌櫃一聽就是懂行啊:“對對對,蘇公子您一下就嚐出來了,那這個……”
“我不是客氣,也不是顧忌配方的事情,這樣,這裏是配料,您看看。”蘇言看他笑嗬嗬一臉期盼地看著自己,頗覺無奈,遂掏出剩下的周×鴨放到桌麵上。
掌櫃看著保鮮盒,掩住心中震驚,一邊賞玩一邊嘖嘖稱奇:“哎呀這個盒子倒是分外精巧,不知是哪家的手藝?這個字和畫都頗是有趣。”
蘇言笑笑未答,反是給他指了包裝盒上的配料表:“這個是配料,涉及到技術專利,應該也隻有部分,像辣椒、白糖、花椒、茴香……是沒有配比的,我就剩這兩盒了,您喜歡就拿去吧。”著看看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雲鑫兄弟,“我看雲焱哥哥還挺喜歡的,這還剩了半盒,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拿著嚐個鮮。”
雲焱一點兒不客氣,越過雲鑫從蘇言手裏接過剩下半盒雞翅,磕巴磕巴吃得津津有味,雲鑫見狀,頗覺恨鐵不成鋼。
“蘇公子太客氣,怎能白要您的東西,這兩盒留給我甚好,稍後我讓賬房支了銀子給您送來。”江掌櫃道,一邊又有些疑惑:“蘇公子,您剛才列舉的配料,這辣椒和白糖倒是聞所未聞。”
蘇言聞言沉思,現在沒有辣椒,猶記得辣椒是明時入境,之前多用茱萸。白糖麽……“嗯……江掌櫃,不知現在用的什麽糖?”
“主要是怡糖和黃糖,品質最佳為霜糖,但產量不高所以價格昂貴,一般我們食肆用飴糖、蔗飴和黃糖比較多。”
“江掌櫃是否方便讓我去廚房看看?”耳聽不如眼見,蘇言著實不大了解江掌櫃的幾種糖的差別,且想起好像某個地方保留過一劑配方。
江掌櫃一聽,現人多持君子遠庖廚,後廚煙熏火燎油汙粗重之處,這蘇公子卻一點兒不拿捏架子,一時深有好感,殷勤道:“如此甚好,那兩位哥先在此等候,蘇公子隨我來。”
蘇言起身,對雲焱雲鑫兩人點頭示意,便隨江掌櫃前往後廚。路上蘇言偷偷掏出手機,翻出之前留存的記錄。這個單子是蘇言試菜的時候,叔給的改良版,雖並非是最終售賣的配方,當時帶回家鹵了,味道也頗受鄰居和室友好評,因嫌記憶麻煩,所以她便留存了下來,實在沒曾想居然會有今。
後廚一片熱火朝,此時已經沒有晌午時那麽忙亂,江掌櫃帶蘇言一路看過去,蘇言了解了七八分。
此地飲食主鹹口,喜麵食,因位京都,各地人屬眾,故海納百味,但皆有不餘。此時沒有辣椒,少食茱萸調味,糖多為麥芽糖和蔗糖,醬是老抽,多用五香。
蘇言沉吟片刻,對江掌櫃道:“我這兒倒有一副配方,好不好的您姑且一試。”
江掌櫃聞言,眼一亮,撫掌連聲稱好。蘇言回了雅室,從包裏取來紙筆,在雲鑫兩人詫異的眼神下,將手機中的配方抄一遍,又琢磨著替換刪除了幾味,這才去尋掌櫃,想著他可能也看不懂自己寫的啥,於是蘇言又對他念了一遍,江掌櫃記了便急急著人備料嚐試,自己又陪著蘇言回到了雅室,同來的還有賬房。
也沒避開雲鑫二人,賬房客氣地奉上銀子,蘇言不知幾何,見雲鑫挑了挑眉毛,雲焱訝然的表情,想是不少,也未做推辭。
江掌櫃:“我們做生意的最講究信義,今日雖是初見,但蘇公子既信我,鄙人也定不辜負。”他頓了頓,又道:“今日蘇公子所出配方,我們包工包力,日後有得,我們二八如何?”
蘇言原是想著等試完再與他就此事詳談,就算不成自己拿著也是一門謀生的手藝,不想他這會兒主動提出這事兒,吞了口茶,方笑:“江掌櫃仁義,隻是這才剛開始準備,還不知後事如何……”
“無妨,我們且先定下,這幾日試菜,若是好,那是我撈到了,皆大歡喜,若是不好,於我們而言也不是什麽損失。”江掌櫃擺擺手,就讓賬房擬定合約,讓雲鑫雲焱做了見證。
蘇言琢磨一下,本也沒報什麽期望,這於她不是第一要緊事,這技術入股坐享其成,倒也樂意,與人交好,也有個收益,遂探討幾番後也按了手印。
蘇言想尋一個落腳之處,又急於了解現世情況,與幾人閑扯幾句,便開口問道:“我初來乍到,對此地不甚了了,想尋一住處,一則進學,二則遊曆,不知江掌櫃這裏可還有空房?”蘇言想著這也是個客棧,正好掌櫃給了銀子,不便宜外人。
不待江掌櫃開口,雲焱搶道:“真是巧了,我們那兒還有個住處,位置有些偏,兩進的宅子,我和鑫哥住了東廂房,家裏有位老先生帶著夫人住了西廂房,耳房和後罩房還空著,家裏也沒別的女眷,就一個廚娘,蘇哥要是不嫌棄,去我們那兒住如何?”
“不嫌棄,這不是麻煩兩位了,不知月租怎麽算?”
雲焱擺手,正欲回話,雲鑫按住他,道:“我們也是租的公房,一月四百文,廚娘工一兩月銀,這原是兩戶共出的,既然蘇公子來了,我們兩戶各擔五百文,蘇公子每月400文足矣。”
蘇言讚同,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不少事情,江掌櫃事忙,中途告辭而去,雲鑫有約,也一並離去,餘雲焱作陪。
離開途中,江掌櫃白了雲鑫一樣,氣道:“你子倒是手快。”
“我這不是,一看出來就趕緊叫您了嗎。這留下來,得有您的一份大功。”雲鑫道,他沒好意思跟江掌櫃攬功,還好雲焱嘴快,回去得表揚一下弟弟。
“得得得,過了這陣可得請我喝酒。”
“那好,您這要什麽好酒沒有。”雲鑫笑,“我走了。”
——
雲焱性子活潑,少年心性,早就對蘇言感興趣得不得了,一會兒問蘇言渝市在哪兒,風情如何,一會兒又嘰呱扯到京都事宜,一會兒又抱怨雲鑫太嚴肅,蘇言分心聽著,一邊想怪不得之前雲焱話這麽少,原來是被雲鑫壓的,雲鑫一走,這跟鋸了嘴兒的葫蘆似的。
閑閑打發了下午,直到暮色將近,江掌櫃才帶著二上了新做好的鹵菜試味。甫一進門,便聞得異香撲鼻,雲焱使勁抽抽鼻子,感歎道:“還沒做好呢就聞到香味了,這一做好,我這鼻子都要香掉了。”江掌櫃笑:“是啊,我店開這麽久也沒見你鼻子香掉過,可見蘇公子這方子與眾不同。”
蘇言知道他們熟識已久,也沒做多想,聽著江掌櫃的介紹,知鹵的都是肉食,又讓江掌櫃增加幾道素鹵,正好也逢夜市,順便看看這改了配方的鹵味行情如何。
晚上蘇言與雲焱便在聞香樓用完餐,這才跟著雲焱回去租住的宅子。雲鑫還未歸,耳房和後院都已著人打掃幹淨,床鋪幹淨整潔,蘇言心下熨帖,挑了後院住。雲焱帶蘇言見了同租的賀一舉賀先生,知悉雲家兄弟和賀先生都在靖文侯府上當差。賀先生四十多歲,竹清鬆瘦,眼神清透,互相見了禮寒暄幾句,雲焱便將合租的事情了,賀先生頷首表示歡迎。
及至月上西樓,蘇言躺在床上,回想今日種種,仍覺不可思議,恍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