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花藤下的八角桌旁,桌上已擺好了茶具。
“這到奇了,你鎮日住在府上,福利有什麽事該是你不知道的麽?嗬嗬,明明身在此山中,卻不識山中木啊!”拿過茶杯在熱水上微醺一圈後遞給顧言才又說道:“是了,隻因你纏繞在迷霧中,就隻看到這迷霧了。”倒茶的動作並未停止,顧言透過繚繞的水汽看向梁總管淡定的臉。
“我總覺得梁總管該是個雲遊四海的道士才是。”顧言笑道,並沒有被戳破心事的尷尬。
梁總管朗笑,看向平安:“要是沒有這丫頭牽絆的話。”又看向顧言道:“平安是我所舍不下的。那你呢?”
顧言斂眉喝茶,再抬首一片雲淡風輕道:“今天來找梁老隻為喝茶,不談其他。迷霧也好,羈絆也罷,我既是紅塵人,又豈做的來逍遙仙呢?”
也許一年前的顧言照現在淡然的顧言,心性上就要差些。
梁總管給乖乖坐在一邊的平安倒茶,接下來果然就隻談茶。談茶的香,說茶的色,甚至是茶的製法和盛茶的具。
等該喝的茶喝了,該敘的舊也敘了,顧言起身準備告辭。梁總管給她包了一包茶遞過來道:“酒喝多了傷身,不如喝茶來的好。”
顧言苦笑:“前陣是散漫放縱了些,以後定不會了。梁老的茶給我未免可惜了,但顧言仍敬謝不敏了。”接過茶,看著梁老道:“謝不可多得的茶,和不可多得的人。”在平安頭顱上摸了下算作道別,顧言轉身離去。
平安疑惑的看向爺爺:“酒好喝麽?”
“酒是天下最奇異的水,心情暢爽的人喝來自是有如天泉,但那心中苦悶的人品,卻猶如黃湯。”
小女孩不是很懂,仍執拗的問道:“顧言姐姐為什麽要喝酒啊?”
梁總管和藹的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你顧言姐姐心裏苦。”
小女孩歪過腦袋若有所思的盯著顧言的背影。
出了梁總管院落,顧言在遊廊上漫步著。很有興致來個七步成詩,但剛醞釀了句一二三四五六七,就聽遠遠的傳來了平安的喚聲:“顧言姐姐……等、等等。”
顧言忙回身看到平安拖著木板正一步一步往前挪著,很快就到了眼前揪著顧言衣角大口的喘著氣。顧言彎身要抱她起來,卻被她抓住手遞過一大包東西。與其仍微喘著:“這個給你。”
“是茶麽?我有帶……”
平安打斷她:“不是茶,是苦瓜。”
顧言微愣:“苦瓜?”
“嗯。”平安用力點頭,坐在木板上抬首看向顧言的眼睛很亮,很純粹。“是我本來要做苦瓜茶的苦瓜,現在剛隻曬成幹,還沒有去苦味。”
顧言幹脆蹲了下來,和平安平視著問道:“那送我要做什麽呢?”
“爺爺說你心裏苦,那我想以後苦的時候吃這個就不苦了!”顧言愣愣的看著她,她以為顧言是不信,忙繼續說道:“是真的!我以前剛開始練習走路的時候都會很痛,手拖木板的時候,磨藥的時候,都會很痛,痛的起泡泡的話,破了會更痛。我又不想告訴爺爺讓他擔心,所以每次疼的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會悄悄躲起來咬肩膀。這樣肩膀痛的時候,手就感覺不再那麽痛了!等結疤之後就好了呢!”
“顧言姐姐心裏苦,就吃我送的苦瓜。嘴巴苦了,心裏也會好受點。等心裏結疤以後,就不會再苦了!好不好?”
顧言看著她那被馬車齊壓去的雙腿,握住她滿是繭的小手沉默著。她的名字叫做平安,可老天爺並沒有給她真正的平安啊!是啊,老天一向是喜歡開人玩笑的。跟平安比,她失去的又算是什麽呢?平安拉扯她的衣角,複問:“好不好?”
顧言看著她依然燦爛的笑臉,環住她小小的肩膀道:“等結疤麽?好,姐姐吃平安送的苦瓜,等著它結疤。”
小女孩高興的點頭:“那就這麽說定了!平安要回去了,爺爺要是找不到我會擔心。”
顧言抓緊手中的紙包,微笑著看向平安用手支撐著木板挪回去的身影。
是啊,她連一個小丫頭都比不過啊。這又算什麽呢?袁衍啊袁衍,你忘了我沒有關係,全世界還記著我。
顧言回複了一年前的笑容,卻還持有一年後的穩重。對袁衍,隻是多了一分不在乎。袁衍在顧言臉龐前兩公分的距離盯著她的笑顏,顧言並不避諱,仍笑意嫣然。袁衍眼也不眨的盯了她半晌,最後沮喪的攤在椅子裏,像趕蚊子一樣的揮了揮手:“你走吧,從外邊吧門帶上,順便吧我家佘侍衛換回來。”
顧言未理會他的瘋言瘋語,徑自倒了杯茶。初升的日頭由窗隙照了進來,地上映出兩人淡淡的影。這樣,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少爺,有人來拜見。”門童的聲音由窗外傳了進來。
袁衍懶洋洋的不想搭理,但還是隨口應道:“有人來找我幹嘛?你家老爺呢?”
“老爺外出了。”
袁衍霎時來了精神,抓住顧言向外衝。“走,我們也出去逛逛。”怎料剛跳出門檻就撞上了來報話的門童身上。
“少爺。”門童有些欲言又止。
“老爺不在就去找梁總管啊,煩我作甚?再有,老爺要是回來問起我,你就說不曉得。知道嗎?”語畢拉過顧言就要大步開溜。
顧言止住那莽撞的身體,轉頭看向門童問道:“是什麽人?現在何處?”
“據報是少爺的未婚妻,現在前院偏廳侯著。”
衍,你我相識於去年清波漣漪的池塘。我回鄉下省親,你說見我如舊識。
衍,你為我畫過一幅美人圖,就此情定愛不移。
衍,你說回徐州後就來求親,今我來尋你。
李清婉是個標準得大家閨秀,麵似桃花、聲若黃鶯。一笑春風帕遮麵,立不搖裙尤若柳,真真是個美人坯子。和顧言這種被袁府外所有人認作男子,卻同為女兒身的女人來比,哦不,是連比都不會放在一起比較的。
袁衍探尋的看向顧言,眼裏有著迷惑。顧言撇開臉低聲道:“鄉下一年我並未日夜與你一起,有個紅顏知己或是生死相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