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予名澤蘭
小妖一驚，直直向麵前的鏡裏看去。
入目直見本是她等身樣貌的女子，然在她的注視下漸漸變成了紅衫女童，正直直的看著她！
這女童身著紅衣，頭上紮著丸子頭，本該有幾分喜慶。然眼下她麵目青白，且雙目正眨也不眨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竟滿身滲然！
“你……”小妖鬆了手僵在原地。
那女童張了口，口裏森然無舌，隻若黑漆漆的黑洞般直撐圓了下顎，由裏發出了聲音：“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她一聲聲叫著，初初是小妖的聲音，而後又像是少女，而後是婦人、是男子，最後像是老嫗嘶啞著，聲音越來越大直至嘶吼。
小妖駭然的向後挪去，抬了手臂去遮自己的耳。直挪了幾步才將將停下，麵前那恐怖娃娃卻並未上前。
小妖不想看她卻又挪不開視線，嘴唇不住翕動，麵上微微扭曲著。
而後那鬼娃娃倏地住了嘴，合了上口卻依就盯著她看。
未待小妖有所動作，身後卻突然傳來很輕的聲音：“姐姐？”
小妖汗毛直立未敢回頭，這一聲卻又是個脆生生的女娃娃聲音了。
那聲音仿若貼於她身後，漸至她耳邊輕聲問道：“姐姐，你為何不救我？”
小妖僵住，慢慢的回了頭，眼前依就是紅衫女娃娃。
那女娃看著她不住的問道：“姐姐……你為何不救我……你怎不救我……”她微微歪頭語氣緩慢，就如同一個普通的凡間孩童。
小妖雙眼微縮，幾分迷離道：“小、小紅……”
那女娃娃立時變了臉，稚嫩的臉頰拉長，雙眸漆黑，厲聲怨道：“是你害死了我！若不是你我本不會死！是你眼睜睜看著那貓妖吃了我！是你！”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小妖慌亂的不住搖著頭，側身爬了起來想要避開她，然而身後所有鏡子中的女娃皆變成了同般模樣，齊齊伸了手指著她異口同聲道：“是你！你就是殺人凶手！是你害死了我們！殺人償命！賠我們命來！”
小妖一聲尖叫高過一聲，滅了鬼火捂住耳朵拚命的想逃，然而不管逃到哪個方向都避不開那一個個紅豔豔的小娃娃，眾多小娃娃圍攏住她不斷的尖聲指責著。
“我不是！我沒有！我想要救你，我沒本事……不要！不要過來！”小妖的尖叫聲已變成了哀嚎，然卻絲毫沒有用處，被鬼娃娃圍的是走無可走退無可退。
……
今日本是各路閻王設的一處局，為的就是將這幾日於暗處圖謀不軌的邪祟抓住。所謂的天子殿設宴亦不過是虛掩一二，撤了西界鬼林、各界地獄的看守亦然。
然，太玄，即是那鬼差口中的真武大帝，查有不妥趕去之時，卻見了這麽一處光景——
一隻甚是淒慘甚至有幾分可憐的小妖，正屈膝坐於地上。她身上平添了許多傷口，白色的衣衫盡見了血。頭發散了，臉亦花了，神情皆是恍惚。她略為呆滯的目視前方，垂下的左手五指曲起握攏，似是正死死的抓著什麽。
太玄見了她手中的事物倒是難得的一怔，他隻略一抬手，那帶有微光的事物就從她手中脫出，飛入了太玄手中。
他細細端詳著手中事物，自語般言道：“你竟當真尚有一線生機。”而後複又看向那小妖道：“果真，她可尋你。”
言罷收了手，掌心的事物消失，於他手腕處卻莫名多了串珠。那串為七顆沉香珠，色黑，隻其中一顆略微亮著瑩光。
他負手走上前，站於小妖身側居高臨下的看向她。
小妖從恍惚中略回神，看得一片玄色衣角，啞聲道：“小黑，你來了……”
太玄不語，低頭看著她狼狽的模樣。
小妖並未抬頭，隻環臂趴伏在膝上，側臉靠在那裏似是小憩。
“我見著小紅了，她言說是我害了她。”她開了口，語調平淡似是驚嚇過度的呆怔，“後來貓妖亦來了，想害我，我同他撕鬥了一番，把他心肝都抓了出來。”
她說著抬手去找手中的事物，而後發現丟了倒也不急，隻鬆開了緊握的手指又道：“我現今亦算得是長本事了吧？連貓妖都能抵得。然我知那是姐姐的功勞，以前我總記掛著她薄情，八百年的情分她說丟便丟了，就為得那甚書生！那書生又有何好？會同我一般日夜陪伴著她？還不是平白害了她性命。”
她愣得片刻，眨了眨眼又道：“來之前，我倒也下山去找了個書生，那書生……一點也不好。我就摸了他一下，他就打我，還嚇人……”似是想了想又道：“這地府的書生亦不好，長得不如那書生俊。日後你去凡間勾魂，若勾得貌美書生，先勿要送去閻王殿，帶來予我消遣消遣可好？”
太玄看了看四周，知是這孽鏡地獄亂了她心神，現今開始胡言亂語了。正待招來地府陰差提她出去，她卻突地拉住他衣角低訴道：“小黑，我真真是沒用對不對？如若當初姐姐撿回的是你，你定是不會讓她出事的是不？”
太玄不語，隻將衣擺從她手中抽出。本不甚大力，然她卻受不住力的跌了下去。
小妖亦未在意，隻撐在地上緩緩說著——
“你來之前我想了許多，其實那女鬼誆我我又怎會不知？許也隻是心裏不願認罷了！那道士那般的狠戾，將姐姐扒了皮刨了心，就連屍首都不肯放過，她又怎還可活？然，我又怕，怕她但凡一息尚存，若我不去尋她……便亦沒人尋她了。”
“可是，這裏黑漆漆的好是嚇人，那不知是甚的玩意欺我，我越是怕甚他就扮甚。若不是姐姐留給我的東西，我許也就讓他欺了去了。而後我弄死他之後就在想，許我來此亦不全是為了姐姐。想我常自詡為比凡人更懂得真情，才會顧念著姐妹之情上山入地亦要尋她。然，我想清楚了，我亦不過隻是為了自己罷了。”
“於婆婆也好，春花也罷，他們死了都會有人想她念她，然我沒有，沒有人會等我。我生來就無父無母，別的妖都知身前種種，然，就我不知，我尚且都不知自己是從何而來的。姐姐是唯一對我好的，故而，我不願姐姐離開，許也隻是為了自己罷了。”
“但我又想，或許我也不該再找了。姐姐，約是也沒那麽想見我……那凡人都有個名字，問起來道是姓甚名誰的？而她連名字都不願給我起，就隻敷衍我叫小白，隻說哪日天上的神仙看我乖巧，自會賜名予我。可我又上哪去尋那神仙？”
太玄睨了她一眼，隻道：“你起來，我帶你出去。”
小妖卻充耳不聞，突道：“小黑，你給我起個名字吧！”
“我？”
“那樣我就有名字了，不隻叫小白了。”小妖似從怔愣中緩得了心神般，提了幾分精神且笑了笑道：“小白亦不是不好，隻是太易與人重名。你予我起一個……上天下地隻得我叫的可好？”
太玄不語，小妖等了等見他不應，便用手摳著腳下的地喃道：“你亦是不願啊……”
“你既想要，我便許你個名。”太玄看了眼腕間之物，清聲從容道：“澤蘭，山川之澤，草木之蘭。”
小妖愣得一愣，抬眼於黑暗之中隻隱約能看到他的下頜，喃喃重複了下道：“澤蘭……是為何意？”
“海外北山有處為平丘，植百果遍草木。其中有神草澤蘭，徑被絨毛，開有白花。”太玄複看了她一眼，隱去未竟之語，隻道：“倒與你有幾分相似。”
小妖呆呆的看著他的身影，一時竟定住了般。從未有人說過她像什麽花……一時竟覺欣喜莫名。
“澤蘭……澤蘭，白澤蘭！”她反複低喃幾遍，坐起身拉住他的袖子喜悅道：“小黑，你這名字起的真好，我甚歡喜。”
太玄毫無情麵的抽開袖，冷淡道：“既已緩過神，便走吧，此處不宜你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