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夢一場
“你能如此想就好。”男人神情緩和了一絲,卻又帶著幾分估量。
“少爺。”門外有小廝敲門喚他,他應了聲扶起了她將椅子立好,理順了她的衣衫和發絲道:“那就且候著,過了這一時片刻,我和他的恩怨兩清,我再與你賠罪。”
說罷用巾帕重新纏了她的頰堵了她的嘴,才反身離去。
小妖聽得那男人吩咐小廝好好看顧,在男人離去後小廝進來收拾了地上狼藉的瓷碗碎片,而後話都未說又反身出門。隨著窸窣的聲音,小妖隔門穿出,看他用鐵鏈鎖住了門還拉拽了幾下確保牢靠。
小妖也試著去拉了拉,卻徒然的碰觸不得。
無奈再回身去看那孟姝,卻見她已全無之前我見猶憐的姿態,隻平淡的眸子低垂也不知在想甚。
小妖試著同她溝通道:“孟婆大人,你我二人也不知怎的會被同拘於此處,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孟姝無甚反應,小妖俯下身貼近她麵皮又道:“孟婆大人,此處甚是玄妙,你若聽得我言語,且示意我一二,我亦好助你脫困!”她細細查看,見這孟姝動亦未動,仿若整個人被定住般,便更急道:“大人,且休要嚇我!我、我可無甚法力脫身,此處還需仰仗大人……”
孟姝眼睫顫了顫,眉心微蹙,小妖定了定神,隻覺耳畔滴答之聲更甚。於是她繞到孟姝身後,果見之前漸已凝結的傷口又裂了開,那血肆意直流竟染紅了她的雙手不斷滴落。
那兩隻血紅的手扭曲糾纏著,似在不停的扭動,小妖定睛細看之下她手心裏竟攥著一片瓷碗的碎片,正不分是繩索還是手的胡亂割著。
小妖甚是想上前幫上一幫,然試了半天,不得不氣餒的坐於一旁看著她動作。而後不知過了多久,孟姝眉間一鬆,束縛她的繩索終是落了地。
她略有幾分僵硬的抽回手,看了眼那血色斑駁的手,隨意撕了袖子纏了上。而後走向窗邊,就那麽靜默的站立在那裏看著窗外。
小妖起身走向近前,湊過去仿她的樣子望了望,這甚麽百花樓倒是落得很高,她們身處約五六層的高度,逃身不易,倒是可看的遠些。然除了漸漸西斜的餘暉和普通的街景,尚望不到甚有趣到可讓人目不轉睛盯著的事物。
窗外沒得可看,小妖便將視線移入窗內,那靜默的女子身上。
她依舊狼狽模樣不改,臉上盡是瘀傷,甚至半邊臉還高高腫起。然,她淡然不驚的目光,倒是有了幾分孟婆的樣子。
人因有所執念故而有所懼怕,她現今的模樣倒像是全無所懼了。因她見不得小妖,隻以為自己獨站於此處倒亦無所顧忌。她仰頭看向晴好的天,微微笑了,牽動嘴角的傷口亦不覺疼般,隻自顧自道:“神女遊街,倒是選了個好日子。”
而後遠方似有樂儀隊伍現身,隱約的喧鬧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孟姝看了麵露微戚,忽而道:“我生於此,終於此,終身不得離,本也沒什麽。隻是,看不得你說的陽春白雪了,此去……”
她似隱了去想對某人說的未竟之語,看著遊街的隊伍漸漸走近,也似看到了她想見的人。她眸中隱含了淚,想高聲疾呼示警,然於萬千人中不過妄想。
她踩了椅子上了窗,嘴角噙了笑:“此去,再不複為人。”小妖的一句危險尚未出口,她已一躍而起躍下了樓台。
小妖耳力極好,如此緊要關頭分心之下甚還能聽到不遠處花樓唱的戲。那女伶調門高嗓音好,正娓娓動聽的唱著:“眼見她高樓起~眼見她賓客宴~眼見她塌了樓,唯餘空悲切……”
那聲音於驚呼驚恐尖叫聲中,竟異常清晰。
小妖隨她下了樓,輕飄飄的落於地上,站於她不遠處。
孟姝跌在了地上,人群四散,異聲群起。驚怕的、尋人的、喊刺客的、護駕求援的,聲聲肆起。小妖於那萬千聲中似聽到了孟姝掙紮的囈語:“走……走啊……”
隨她死死的視線望去,隻有慌亂的人群。
而後因暴亂驚了馬,侍衛壓製不住之下,馬蹄高高揚起重重落下,踩踏在了孟姝身上。小妖撲過去想替她擋上一擋,然隻穿了她的身疊在了地上。
孟姝身體扭曲痛苦的低呼,口中噴濺出來不及咽下的鮮血,血色濺染了她向來平淡的麵容。
而後似是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平安離開,她咽下了又湧上來的血,露了個血淋淋的笑,眼角落了最後一滴淚閉合上了眼。
小妖一呆,抬手接了那滴淚。然那淚卻並未直穿而過,而是凝在了她掌心微微晃動。突地她掌心一陣火辣辣的疼,小妖擺手去甩卻已然不見淚滴蹤影,隻餘掌心隱隱發涼。
她定定的看著自己空蕩的掌心,再回神周遭雜亂人影皆已盡去。
她站在一處空落的院子裏,滿院梨花盡已敗落,院內有二層小樓,似是待嫁閨中的佳麗閨閣。
小妖不明所以的站定四尋,突見孟姝一身完好整潔的站在院內陰影下。
她心中一喜,待要上得近前,突地一男一女的交談聲隱隱傳來——
女聲言道:“你和她隻有夫妻之名,卻無其實,如今已算仁至義盡了。”
男聲附道:“我雖於她無夫妻情分,然她無辜枉死,也不知倒是怎個景況,我總是要來看看的。”
小妖循聲看去,一對璧人由院門處略作停留,男的豐神俊朗,女的貌似嬌花,站在一處卻恰是一個好字。
女子微微攀上了他的臂,柔聲道:“香也上了,你亦毋需多想,孟姝她如花年華匆匆離世,許也就是她的命罷。如此亂世,於她亦算清閑,回去我們且多燒些紙錢,使得她入了地府無人欺,亦算全了你二人相知一場。”
男人點了點頭,回頭略望了望那小樓,兩人攜手離開。
院內孟姝依舊,隻默然的望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
小妖張了張口,意欲說些什麽,突地平地起風,天陰了陰,黑無常的身影顯現而出。
“小黑……”小妖剛喚得一聲,突地周身一輕,一陣恍惚再定睛去看竟已回了孟婆的小木屋。
房裏屋外已無她躲避之人身影,隻孟婆麵色平靜的回望著她。之前被她打翻的水盆亦好好的置於原地,似與她碰撞之前並無不同。
“我……”小妖略略驚疑。
孟婆平靜的開口道:“你若再呆得一時片刻,恐就脫身不易了。”
“我無心的……”小妖低下頭,似觸碰了他人些許秘事,略有幾分羞愧。
“此境如同夢魘,你若長久的置身其中,屆時你道你是孟姝還是小白?”孟婆的素手輕輕於盂盆邊沿擦過,語氣和緩道:“日後你於這地府更應謹記,有些事物,看不得、碰不得,亦信不得。”
“我知了,多謝孟婆大人提點。”小妖複看了眼盆內微有波光的水麵,遲疑道:“這境裏……”
“不過一段往事。”孟婆麵上無甚表情,隻率先反身出去道:“夜深了,回吧。”
這陰曹地府一向黑漆漆的無甚異同,有何深不深的?
小妖不敢多說,亦不好再留,灰溜溜的走了。
路上她反複思量著,那夢境如此真實,就仿若真實發生在眼前的事。那名為孟姝的女子,當真是孟婆前身?
她又想起那孟姝從百花樓躍下時說得最後一句話——此去,再不複為人。
想來她是因受了情傷,故而舍棄了轉世投胎的機會,於這陰曹地府做個送路人?
可孟姝她區區一凡間女子,怎有孟婆如今能耐?
跌入境之前那人喚的瑤光……又是何人?
她想到於夢境最後她見了小黑,便匆匆趕回無常殿想要探尋一番。然隻略略問了句孟婆何來,黑無常就隻看了她一眼卻並不多言。
他用凡人話來形容就是個悶葫蘆般,他不說的事誰奈他何?
小妖無奈,隻得垂頭喪氣的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