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皇祖
何晏之怔怔地看著段從嘉從主位上起身, 負手緩步朝自己走來,不由得心思電轉。他心中有些詫異段從嘉如何會突然出現在渤海的營中, 轉念又記起昔日在玉山時, 段從嘉曾講述過自己與渤海郡國的淵源。他想起段從嘉的母親便是渤海郡國史上著名的雲太後百裏追雲,段從嘉與赫連勃勃的爺爺赫連/城乃是同母兄弟, 這樣算來,段從嘉便是赫連哲木朗和赫連赤丹的曾祖輩,此刻出現在西屯, 也在情理之中了。
果然, 赫連赤丹笑著對他道:“九弟, 先來見過皇祖。”他拉著何晏之向段從嘉行禮, 又道, “皇祖乃是我們赫連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長輩, 咱們父王要喚他‘伯公爺爺’, 皇祖這些年來一直雲遊四海, 難得回渤海來。”
何晏之恭恭敬敬行了禮, 又抬頭看著段從嘉,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想到段從嘉曾經向自己毫不避諱地講起過渤海郡國的舊事, 而自己卻從未坦言過身世, 此時四目相對, 不免有些愧怍。昔日, 段從嘉費盡心思替他解了身上的寒毒, 救命之恩無以為謝, 自己卻連坦誠相待都做不到,不知道這位段公前輩是否會因此看輕了自己。何晏之左思右想,心中尷尬萬分,有時候,世事總是這樣捉弄人,他未料到,竟會在這樣的場合再與段從嘉重逢。他自然知道段從嘉早已經認出了自己,但是對方不開口,他亦不敢多言,隻能默默看著眼前這位鶴發童顏的曾祖,不發一言。
段從嘉打量著麵前的青年,嘿嘿一笑。他似乎並不認識何晏之一般,轉過頭看著身旁的赫連哲木朗:“老三哪,你這個兄弟相貌倒是頂好的,可惜傻傻愣愣的,怕是個繡花枕頭罷。”
赫連赤丹在旁道:“大約是皇祖的相貌太過年輕,九弟乍一見,有些傻眼了吧。”
何晏之隻是唯唯諾諾,抬眼看著段從嘉,見對方似乎並不想挑明舊事,便也裝作不認識段從嘉,低聲道:“沒想到皇祖竟如此年輕,我實在有些不敢相信。”
段從嘉仿佛十分受用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赫連赤丹又道:“老九差矣。皇祖已經九旬有餘,乃耄耋之齡,隻是修為甚好,才駐顏有術。”
見何晏之一副震驚不已的模樣,赫連哲木朗亦緩步走了上來,拍了拍何晏之的肩膀,道:“九弟莫要詫異。赫連族中素來高人輩出,今日我們兄弟團聚,又迎來皇祖,正是父王在之靈庇佑,咱們渤海必能重振河山。”
何晏之感覺到自己的肩頭微微一沉,他側過臉,正對上赫連哲木朗鷹隼般的雙眸。他心中微怔,眼前這位三哥的氣勢迫人,眼角眉梢俱是肅殺之氣,雖然唇角含著笑意,但是眸光卻是陰惻而冰冷的,叫人不寒而栗。如果,在赫連赤丹身上,何晏之尚且還能感受到些許手足的溫情,那麽,眼前這位三哥隻讓他本能地想逃離,仿佛眼前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叫他避之唯恐不及……
何晏之有些奇怪自己怎麽會生出這樣的念頭,然而看到赫連哲木朗,他的腦海中總是會出現一個女人模糊的身影,同眼前的赫連哲木朗重疊在一起。那個女人冰冷陰森的目光和赫連哲木朗如出一轍,讓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何晏之心思一轉,便溫順地低下頭,喚了一聲“三哥”,他的語氣中帶了幾分畏懼,連手足都有些無措,隻是微微搓著手,神色有些怯懦,仿佛求助般地朝赫連赤丹瞥了幾眼。這些神情自然落在了赫連哲木朗的眼中,他於是微微一笑:“老九是不是不記得三哥了?”話間,赫連哲木朗攬過何晏之的肩膀,又道:“九弟,你當年落水失蹤時才那麽點點大,幼年的事自然是記不清了。”他笑了笑,“放心,如今哥哥們找到了你,你便像是那離家的鷹歸了巢穴。隻要有哥哥們在,自然不會讓九弟再受半點兒的委屈。”他見何晏之隻是訥訥地點頭,便道,“自家兄弟,不必拘禮。九弟,三哥這些年來,時時刻刻掛念著你,今後你到了西屯,便是西屯的主人,莫要再這樣拘謹。”
何晏之連連搖頭,道:“我隻是高興過了頭,好像做夢一樣,有些發懵。”他又看了赫連赤丹一眼,“我自幼流落鄉野,沒見過甚麽大世麵,今日見到三哥,仿佛是神降臨,一看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由得讓我想起父王。”著,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淚,竟哽咽起來,仿佛是想起了往事,好不淒涼。他又啜泣道:“三哥,七哥,我自也沒學過什麽本事,做的都是走街串巷的賤/活,更不懂什麽規矩,若是錯了話,兩位哥哥莫要怪罪我。”
段從嘉挑了挑眉,抱著兩臂,神情淡然地看著赫連氏的三個兄弟,好似在看一場戲。赫連哲木朗卻道:“甚麽大人物?皇祖在此,老九怎可胡言亂語?皇祖才是曠世高人,如今我們有了皇祖襄助,便如虎添翼,赫連博格那些宵根本不值一提。”
何晏之聞言一怔,他想起段從嘉昔日在玉山時提起過,赫連哲木朗曾多次相邀,希望段從嘉能助他共同對付赫連博格,收複東屯。念及此處,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段從嘉,心中升起些許疑惑來:那時候段從嘉對赫連哲木朗的邀約還嗤之以鼻,如何才過了短短十個多月,他竟然會出現在西屯?
段從嘉感受到何晏之探究的目光,卻是怡然一笑,也不接赫連哲木朗的話,隻是悠然道:“老三哪,你弟弟看到你大約是太激動了。不過起來,你們這麽多的兄弟裏麵,就老三你和勃勃長得最相像了。”他輕歎了一口氣,“勃勃當年也算是赫連氏中了不起的人物,可惜身死廟隳,實在是可惜啊。”
赫連哲木朗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他拽緊了拳,回過身猛然一拳砸在身旁的案幾上,切齒道:“國恨家仇,時刻不敢或忘。哲木朗誓當一雪父王昔日之恥,以慰先祖在之靈!”他又看向何晏之,朗聲道,“九弟,你能夠安然無恙,定是父王在冥冥中保佑著我們。否則,怎會如此湊巧,在我即將修好父王陵寢之時,找到了你和八弟。”
何晏之乍聽到赫連哲木朗提到沈碧秋,心中不覺一動。他正有些猶豫如何才能詢問道沈碧秋的下落,貿然提及又怕弄巧成拙,便借機問道:“三哥近來可曾見過八哥?我與他數月之前才剛剛相認,如今幾個月不見,好生想念。”他滿臉期待地看著赫連哲木朗,“不知道八哥他現在何處?三哥,可有辦法讓我見見八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