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生祭

  這一頓鞭打又引起了何晏之的舊傷,若不是後來君嘉樹拚死撲上來擋住了一部分的鞭笞,何晏之隻怕是要做了山穀間的一縷亡魂了。


  直到半夜時分,何晏之才漸漸清醒了過來,他覺得胸口有些濡濕,低頭一看,原來是君嘉樹枕著他的胸口睡著了。少年的臉上仍有些淚痕,何晏之心中一動,便伸出手來輕輕撫了撫少年的臉頰,多日來的患難之交,倒使兩人間有了相濡以沫的感情。


  君嘉樹睡得淺,睜開眼來,驚喜道:“楊大哥!”


  何晏之微微一笑,孰知隻是一絲細微的動作便讓他的胸口一陣碾壓般的劇痛。君嘉樹一把握住何晏之的手道:“楊大哥,你很難受麽?”他的雙手忍不住地顫抖著,麵露戚戚之色,何晏之卻痛得不出話來。良久,君嘉樹頹然地垂下頭,道:“大哥,我真沒用,我救不了姊姊,救不了爹爹和娘親,也救不了大哥……”著,一拳砸在地上,手背處瞬間被礫石割開流出血來,他卻渾然不覺得痛。


  何晏之看了看他手臂上的道道血痕,低聲喚道:“嘉樹……”他輕咳了幾聲,又緩聲道,“今,你也救了我一命呢……”


  君嘉樹卻緊緊抱住他,哽咽道:“我怎麽能讓你死?大哥,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的,是不是?”


  何晏之輕拍著君嘉樹的後背,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少年,這些日子來,兩人相互扶持,甘苦與共,真是親如兄弟一般。身旁亦有人湊了過來,對何晏之道:“你這弟弟倒真是待你情深義重啊,若不是他替你擋著那些鞭子,你隻怕是早就沒命啦。”那人在何晏之身邊坐下,又壓低了聲音,道:“兄弟,依你看來,這些渤海人接下去是要作甚麽呢?”


  何晏之望了那人一眼,歎息道:“如今之計,也唯有隨遇而安罷了。”


  那人嗬嗬一笑,低頭盯著地上的砂礫,道:“其實,你們兄弟二人那日在隧道中的話我都聽到了。”他看著何晏之,“如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蜢,兄弟你也算是有見識的人,咱們大家都敬重你的為人,咱們得盡快想個法子逃出去才是。”


  周圍亦有幾個人圍了過來,此時正是夜半時分,山穀間萬俱寂,那些看守的渤海人把這十餘個苦役扔在這陵寢之中,便守到山穀口去了。何晏之看著周圍的人群,沉吟道:“不錯。大家也已經發現了這幾日的守衛沒有前段時間森嚴。一來是隧道的工程已經差不多完工,渤海人已經放鬆了對咱們的警惕。二來,隻怕他們另有甚麽打算,抽調人手去做別的要緊事了。三來麽……”他環顧了一下眾人,又道,“這些來,再沒有新的俘虜被抓來,我們這十八個人也沒有人再被處死,這些渤海人留著咱們十八個人大約是另有用途。”


  人群中有人麵露疑色:“為什麽是十八人?”


  何晏之頓了頓,腦海中模糊的記憶拚成了血腥的畫麵,終於緩緩道:“渤海族中有自古以來的傳,赫連一支乃是由上十八位神而來。故而,赫連部祭祀先祖都要用十八粒新鮮的人頭生祭。”


  一個麵貌斯文的年輕人附和道:“晚生早年讀野史時確實讀到過這些傳聞。”他環顧了陵寢四周,低聲道,“這裏想必是赫連部落先王的陵墓了,大約是他們落成了墓穴,然後要拿咱們的頭顱來祭祀先王了。”


  人群之中騷動起來,在場的人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有人道:“這樣來我們是必死無疑了?”


  何晏之點了點頭:“如今反正是死路一條,大家若是戮力同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身邊那人道:“兄弟的是。俗話蛇無頭不走,我們如今都是亡命之徒,不如奉你為首,衝出去找一條生路。”他站起身來,低聲道,“若真的逃不出去,就多殺幾個渤海人陪葬,殺一個夠本,殺一雙就賺了!”


  何晏之亦勉力站起身來,君嘉樹上前扶住了他。何晏之卻推開了他手,他一邊調息,一邊緩聲道:“上把咱們湊在一塊,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與其坐以待斃,今夜便是唯一的時機!”他抬頭望了望身後那尊挺立著的赫連勃勃的石像,心中五味雜陳,不由自主地慢慢一步一步朝父親的石像走去,他此刻心亂如麻,他知道自己尚還有一條退路可以保命,假若他在性命攸關的時刻表明自己的身世,未必沒有一線生機。然而……然而,他如何能棄嘉樹,還有那十餘個俘虜於不顧?


  眾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何晏之,卻見他突然屈膝跪倒在那尊石像之前。眾人皆是麵麵相覷,君嘉樹走了上來,聲道:“楊大哥,你這是作甚麽啊?”


  何晏之目不轉睛地仰望著赫連勃勃的雕像,在心中道:父親,假若你真的是我的父親,那麽,請你在冥冥之中指引我,讓我活著走出你的陵墓,回到陳州。心中的話完,他便靜靜地叩首。一群人看著他默默朝那渤海先王的遺像行禮,不禁有些疑惑,方才那人頗有些不悅道:“兄弟,你緣何向胡虜之首行此大禮?”


  何晏之站起身,淡淡道:“在下聽聞墓穴之中乃有亡靈,而山穀之間亦有山神。若是觸犯了神靈必死於非命,故而在行事之前向亡者明原委,以期能夠全身而退。”


  君嘉樹道:“大哥,咱們真的要現在就動手麽?你傷得這樣重,不如先休息一夜。”


  何晏之擺了擺手:“無妨。”他對眾人道,“不瞞大家,在下曾隨武林中人學藝,習了一些內家的心法,這些皮肉之傷並不能傷及我的肺腑。隻是,我們先要有人在前麵打頭陣,探個虛實,其餘的人才能隨後跟進。”


  話音剛落,一個粗野漢子出列道:“既然早晚是死路一條,我也無所謂了,大不了先去閻王殿報到。”言畢,轉身向外走去。何晏之隨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大家放輕腳步跟上。”他轉過頭看了看君嘉樹,又道,“我們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不過大家要切記,隻管往前衝,莫要回頭,不可再走回頭路。因為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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