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許婚

  君文衍一邊勸酒,一邊仔細打量著對麵的年輕人,心中不禁生出些許讚歎來。眼前的青年相貌英俊,器宇不凡,在雁蒙一帶也是少見的,如此想來,心中不免寬慰了許多,覺得此人和自家女兒也算得上般配,唇邊不覺有了一絲笑意。然而,他細細端詳何晏之的五官,漸漸又覺著此人的麵部輪廓太過分明,身材挺拔,尤其是雙腿極為修長,骨骼清雋,眸光深邃,竟略有些異域之相,雖然不完全像是個胡人,但相貌與中土之人還是略有些差異。


  君文衍想起雁蒙山已臨近大清邊陲,多有胡漢雜居的混血,心底不免又滋生出一絲憂慮來。他自忖君家在錦、欽兩州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家,若是找了個來曆不明的人做了女婿,也不是一件體麵的事,於是便開口道:“楊恩公仗義救了老夫的一雙兒女,老夫甚為感激啊。”他起身作了一揖,“老夫今日略備了薄酒,設宴以謝恩公的救命之恩。老夫敬恩公一杯,先飲為敬。”


  何晏之起身回禮。他自醒來之後又躺了近十日,一直到前一日才漸漸行動自如了些。這些日子來,他心裏牽腸掛肚隻是放不下楊瓊,恨不能插翅飛回陳州,找沈碧秋問個明白,然而身上的傷卻一直未愈,唯有耐著性子暫留君家的宅院中靜養。此番他救了君家的一雙兒女,儼然成了君家的座上賓,平日裏坐臥都有人悉心照顧,吃穿用度亦是極好的,叫何晏之心裏頗為感動

  今夜君家特意設了家宴款待,何晏之本想推辭,終究是不忍拂了君文衍的好意,便應邀而來。席間除了君文衍和君嘉樹父子,還有幾位都是君家的本家親戚,眾人皆起身道謝,輪番敬酒,一輪喝下來,何晏之已覺得麵紅耳赤,手心也有些發汗。他本不慣飲酒,如今體虛,更不勝酒力,然而多日來心中的煩悶卻被這酒勁衝散了許多。


  他的思緒亦隨著酒意漸漸發散,自然而然地又想起在擎雲山上的歲月。如今,何晏之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那段時光,仿佛那裏停駐了此生所有的美好,隻是一切都已經變得縹緲而虛幻,恍若迷夢一場。何晏之想起那時候的楊瓊也是整日在水榭之中飲酒,不過楊瓊的內力深厚,酒量極好,何晏之見慣的唯有楊瓊酒後的放浪形骸和喜怒無常。昨日種種曆曆在目,回想起來,卻叫人寸斷肝腸。


  何晏之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酒味辛辣,卻讓他的心底泛起苦意,他又想到那時候的楊瓊正是因為沈碧秋才鬱鬱寡歡,鎮日鎮夜借酒消愁,如今那兩人重聚,是不是已經盡棄前嫌、重修舊好了?假若如此,假若如此……何晏之心裏一陣陣的糾痛,沈碧秋那日苦苦哀求自己,隻求見楊瓊一麵,他一時心軟,顧念手足之情,才助他潛入陳州府,誰知沈碧秋卻是另有算計……如今就算他再見到楊瓊,又該如何辯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又如何同沈碧秋去爭?


  酒入愁腸,頓覺千絲萬縷,鬱結於心,何晏之思前想後,心如亂麻,直到君文衍連喚了他三聲,他才回過神來,起身抱拳笑道:“伯父見笑了。在下不勝酒力,微微有些醉了,還望伯父見諒。”他尋思著借故離席,正要開口,卻聽君文衍道:“楊恩公不必多禮。但不知恩公的籍貫家世,貴庚幾許?老夫也好回禮。”


  何晏之道:“之前也曾經同令郎與令嬡起過,在下楊舟,乃燕京人氏,途徑此地,偶遇不平出手相助。伯父連日來盛情款待,在下已經感激不已,至於回禮實不敢當。”


  君文衍微笑道:“楊恩公能從十數個搶匪手中救出犬子和女,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坐在他身側的君嘉樹亦道:“爹,恩公的本事極是了得!他一個人就殺了一群狼!”少年的眼中泛著光,神情中毫不掩飾崇拜之色,“爹,你可是沒有親眼看見,恩公他一劍便能砍下數頭野狼的腦袋,那劍法簡直比閃電還要快,我敢,咱們錦州城中絕沒有一個人能會有如此厲害的劍術!”


  君文衍笑道:“犬子年幼,見識不足,恩公莫要見笑。”他又道,“以恩公的身手,想來絕非是尋常之人,若是在衙門裏混個一官半職並非難事。老夫與錦州太尉素來有些交情,恩公若願意,在下可以為恩公引薦。”


  何晏之微微沉吟,他總覺得君文衍是在拐彎抹角地追問自己的家世營生,心中頗有些不悅,心念一轉,便信口道:“伯父客氣了。隻是楊某閑散慣了,衙門的差事並不適合。我們家世代行商,走南闖北,做些買賣罷了。在下自幼學了一些防身的功夫,後來又遇到名師指點,若論及劍術,實在還談不上甚麽成就,不過保命而已。”


  君嘉樹還是少年心性,心思單純,擺手便道:“恩公太過謙遜了。咱們家年年都有好些個號稱什麽門啊什麽派的高手來求聘護院的。依我看來啊,恩公隨便耍一招半式就能把他們統統都打趴下!”


  何晏之莞爾一笑,眼前這少年雖然嬌生慣養,但心直口快,倒是十分可愛,於是拱手道:“公子過譽,能一招製敵的便算得上頂尖的高手了。”他唇角微揚,狹長的眼睛微眯,溫潤之中露出幾分瀟灑來,君嘉樹被他的笑容晃得一愣,隻聽何晏之又道:“我沒有那樣的本事,不過我倒真見過一等一的高手。”他不禁又想起那夜陳州之戰,楊瓊在城頭突破重圍,斬殺眾敵,有如神降世,心裏不覺湧起萬般柔情,輕歎道,“那人才是一劍能敵萬人之師,可越千軍而取上將人頭哪。”


  君文衍微微皺眉。他聽何晏之這樣,知道對方不過是出生商賈之家的販夫走卒,心中不免略有些失望,君家雖然不是鍾鳴鼎食的世家,但在錦州一帶也算是大富大貴,這門婚姻終究是不相稱的。隻是女兒失節在先,城裏城外已經傳得盡人皆知,君家不但顏麵掃地,連祖宗都為之蒙羞,如今除了將女兒嫁給眼前這個青年,還有什麽辦法可想?君文衍放下酒盞,道:“海闊憑魚躍,高任鳥飛,恩公想必也是誌存高遠之人。假若恩公不願留在錦州,老夫也不勉強,但不知恩公家中還有何人,不如接來錦州住,老夫定然好生款待,以盡地主之誼。”


  提及身世,何晏之的手微微一抖,勉強笑了笑,道:“多謝伯父好意。隻是我自幼父母雙亡,也沒有什麽親人,唯剩一個哥哥在江南做綢緞生意,平時也是聚少離多。”


  君文衍捋著須髯,手指輕扣桌案,道:“這樣來,恩公還尚無妻室?”


  何晏之一時摸不透君文衍的用意,便據實相告:“並未娶親。”


  君文衍拊掌笑道:“甚好!甚好!”何晏之一怔,君文衍卻起身道:“假若恩公尚未婚配,眼下倒是有一門賜的姻緣哪!女娉婷,年方二八,因生於乞巧之日,故字又喚作巧兒。我君家世代家風嚴謹,女自幼蒙庭訓,德言容功絕無偏差。恩公既然救了女的性命,看來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老夫有意將愛女許配恩公,擇吉日便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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