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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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幾裏,楊瓊一直臥床不起。 l 他渾身無力,莫是站起來,就算是靠著床頭坐著,也堅持不了許久。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感到惶恐和無助過,腹處時刻牽動著一絲絲難以忍受的脹痛,腰腹以下更像是不屬於自己了一般,酸澀不已,那種夾雜在疼痛之中的酸脹,一點一點地折磨著他,叫他備受煎熬,幾乎生不如此。
幸而沈碧秋時時刻刻地守在他的身邊,一粥一飯,一湯一藥,都事必躬親,極盡溫柔。輾轉不安之中,楊瓊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問他,自己到底是得了什麽病,抑或是中了什麽毒,沈碧秋卻總是笑而不語,他的眼底裏溢滿了愛戀,柔情似水,那是楊瓊最難以抗拒的溫情。
不過,楊瓊覺得自己的頭痛之症似乎比前些日好了許多,靜靜地躺在床上時,他總是不自覺地會回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讓他意亂情迷的中秋之夜。一切都那樣清晰,曆曆在目,仿佛就像是發生在昨夜。月光朦朧,少年時的自己不勝酒力,醉酒之後緊緊拉著沈碧秋的手,竟將深藏於心底的綿綿情意全都傾吐了出來。然而,向來溫文儒雅的沈碧秋卻嫌惡地推開了他的手,他永遠記得對方冰冷而憎惡的目光。哀傷之餘,他便想著從此隻能與沈碧秋漸漸疏遠了,就算這一點柔情得不到對方的回應,也不能讓沈碧秋對自己心生怨憎。
但是,楊瓊未曾料到的是,就在第二一早,沈碧秋便柔情脈脈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仿佛前一夜的嫌惡隻是楊瓊的錯覺。沈碧秋真真切切地告訴他:他心中亦有情意,隻不過礙於君臣之禮,不敢逾越而已。
那一刻,楊瓊的心裏已經不能用狂喜來形容。大悲之後的大喜,竟讓他生生得了一場重病,纏綿病榻整整十日,而沈碧秋便是像眼下這般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
此時此刻,沈碧秋正端著一碗薄粥,心翼翼地哄慰著楊瓊進食。這幾日來,楊瓊的胃口一不如一,最初隻是聞不得葷腥油膩,到後來便是吃什麽就吐什麽,更甚者,就算是不吃東西,也會幹嘔不已,實在吐不出甚麽來,便把喝下去的清水都嘔了出來。
沈碧秋半摟著楊瓊,溫言軟語地道:“子修,這粥薄得很,一點兒葷腥都未放,你好歹吃一點下去。”
楊瓊最是經不住沈碧秋這般軟言懇求。眼前的這個人就好似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數一般,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思,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眼裏夢裏便全都是沈碧秋的影子,就算是對方無意中輕飄飄的一句話,對他而言,也是重如九鼎,無法抗拒。
楊瓊強忍著翻湧而起的煩惡之感,勉強咽下了一口粥,然而,甫一入口,胸口便如翻江倒海一般,陣陣惡心。他捂住自己的嘴,控製不住地將剛剛吃下的粥全都吐了出來,腹中亦是絞痛不已,唯有掙紮著扶著床欄,抽搐般地嘔吐著,直到再吐不出什麽東西。沈碧秋微微皺眉,輕輕拍著楊瓊的背脊:“子修,子修,你好一些了嗎”
楊瓊已經虛弱至極,根本不出話來。他緩緩搖了搖頭,此刻,渾身上下,全都在叫囂著痛苦,他不覺悲從中來,喃喃道:“阿秋,我覺得好難受。”話間,他的眼中流下淚來,精神也有些恍惚,手卻緊緊拽著沈碧秋的袖子,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贖,口中不斷重複道,“我到底是中了什麽毒阿秋,我實在是受不住了,哪裏都難受,阿秋,我生不如死啊。”
沈碧秋被他此刻的神情怔住了,他未曾見過楊瓊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樣,便道:“子修,別這樣。就算是塌下來,你我也生死在一塊兒啊。”他有些無措地撫慰著楊瓊的身體,右手卻心翼翼地按在對方尚顯平坦的腹上,慢慢摩挲著,仿佛如此便能透過楊瓊微涼的肌膚,感受到他腹中那個生命的悸動。
楊瓊的身體一壞似一,太過於強烈的妊娠反應讓他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就算是硬灌了下去,也會如數吐了出來。如此隻不過數日,楊瓊便迅速消瘦下去了,整個人形銷骨立,奄奄一息,而產之兆卻是接二連三。江有餘換了數個安胎的方子,對楊瓊卻是微乎其微,不免也有些心焦起來,便勸沈碧秋道:“這個孩子怕是來得不是時候,大公子還是莫要再執著了。”
沈碧秋自然是不會同意,還是數日前的那句話:“先生無論如何,必須保住楊瓊腹中的胎兒。”
江有餘卻道:“在下已經盡了全力,隻是以楊瓊目前的狀況,要保住胎兒已經是極限,即便日後胎像穩固,但是他畢竟是男子,並沒有婦人的胞宮,胎兒隻能依附於腹壁,要安穩渡過懷胎十月,也是凶險萬分,九死一生哪”
沈碧秋沉默了許久,道:“依先生之言,楊瓊是無法平安生下嬰兒的”
江有餘道:“他能夠懷上胎兒,卻未必能熬得過生產。畢竟對婦人來講,生產之事,也是一隻腳踩在鬼門關內,何況他到底是個男人,如此逆受孕,違背人倫常理,自然更為凶險。”他又道,“如今他懷孕日淺,胎兒尚未成型,若是順其自然,不予安胎,讓這個孩子化作一灘汙血,對楊瓊而言,也算是死裏逃生。”
沈碧秋笑了笑:“難得江先生也會有醫者父母心。”
江有餘歎了一口氣,心裏卻想:我隻是怕假若楊瓊真的死了,你又要遷怒於我,找我拚命了。他此刻實在是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意氣用事,替沈碧秋配出這種蠱毒出來。他當初隻知道沈碧秋心狠手辣,又因為沈碧秋對楊瓊的執念之深而萌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共鳴,但不曾想到的是,沈碧秋已經執念成狂,甚至病入膏盲,根本不能以常人的理智來揣度了。江有餘道:“還請大公子三思。假若楊瓊腹中的胎兒一旦成型,就算是要中途落胎,他也無法像尋常婦人一般將胎兒娩出,隻怕未及開膛破肚,便會因為血崩而亡。”
沈碧秋沉吟道:“如此來,假使子修能平安度過十月,等到生產那一,也是極其凶險”
江有餘點了點頭:“到時必定要剖開楊瓊的腹,才能取出胎兒。至於楊瓊捱不捱得過去,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沈碧秋緊鎖著雙眉,尋思道:“既然不是全無希望,我必要搏上一搏。”
江有餘道:“假若在楊瓊和胎兒之中,隻能取其一,大公子又會如何取舍”
沈碧秋淡淡道:“我過,這個孩子對我極為重要。”他笑了起來,笑容中卻透著一絲詭異,“這個孩子,可是子修為我誕下的啊。隻要想到這些,我的心裏便是難以控製的激動。”他來回踱著步,低聲道,“假若楊真真知道自己的兒子為我逆受孕,還生下了孩子,會是怎麽樣的表情呢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屍體運回到燕京,親手放在楊真真的麵前,讓她好好看一看她和歐陽長雄的兒子,如今卻是這幅樣子。”沈碧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兩頰上有著不自然的殷紅之色,“妙極真是妙極”他看著江有餘,“江先生,我覺得,死於難產,也是不錯的,你呢”
江有餘道:“大公子到底是要楊瓊死還是活屬下實在是有些不解。”
沈碧秋一字一頓道:“我要他和嬰兒都平平安安。”他上前了一步,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假若真的無法兩全,也必須先保住我的孩子。”
在沈碧秋的授意之下,江有餘硬著頭皮給楊瓊開了幾副大劑量的保胎之藥。他心裏明知道尋常的保胎之方對楊瓊已是徒勞,然而,食人之祿唯有忠人之事,不過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大約也是楊瓊命不該絕,這幾副藥下去,他雖然依舊孕吐不止,但是滑胎之症卻是有所緩解,連漏下不止的症狀亦漸漸好了。
江有餘不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一想到此後還有長長的八個多月,也不知道楊瓊捱不捱得過去,到時更不知道沈碧秋會不會翻臉不認人,便開始盤算尋個機會走為上策。他尋思著如今江尋已經落入了自己手中,最大的威脅已經不在,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回冷月山莊去,在青州收拾祖業,重立門戶,亦可以揚眉吐氣一番了。
果然不出江有餘所料,楊瓊所受的折磨並沒有就此終結,十數日後,他漸漸開始中滿鼓脹,竟突然得了便癃之症,不但嘔噦依舊,二便亦是不通,未及兩日,臍下二寸處,已狀如覆碗,其間的痛苦更是難以言喻。楊瓊披散著頭發仰躺在床鋪之上,麵色慘白。因為便癃閉塞,他已經兩未曾吃下一點東西,喝下過一口水了,身上仿佛隻剩下了皮包骨頭,唯有一口氣還吊著,哀哀地喘著氣。但是,他的臉龐卻比幾日前腫了一圈,下腹部更是陡然鼓脹了起來。江有餘皺著眉頭替他行針,臉色越來越凝重,他輕輕碰了碰楊瓊的腹,那處繃緊著好似一麵鼓,楊瓊的喉間卻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呼,隨之是壓抑的抽泣之聲。
沈碧秋半跪在楊瓊的榻前,緊緊握著楊瓊的手,低聲道:“子修,很難受嗎”
楊瓊緊咬著下唇,麵口煞白,低低道:“阿秋,我不成了”他微微喘道,“阿秋你給我一刀我肚子脹得難受像是要脹裂了阿秋阿秋”他像是溺水的人拽著一塊木筏,死死抓著沈碧秋的手,不斷地懇求道,“阿秋你救救我求你快給我一刀”
沈碧秋的眼眶微微發紅,縱使鐵石心腸亦被楊瓊此刻的淒涼之語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來點了楊瓊的昏睡穴,起身走了出去。江有餘亦跟了出來,拱手對沈碧秋道:“大公子恕罪,江某如今也是無能為力。”
沈碧秋沉聲道:“閉癃並非不治之症。江先生乃是出身下第一名醫世家冷月山莊,如何會治不好這等病”
江有餘道:“楊瓊所得的閉癃不同於常人。乃是因為胎氣漸大,胎兒漸長,胞衣阻塞下行之氣,不能化水所致。蓋男子盆腔窄,不能承受孕育之苦,才得此症。”他歎息道,“屬下正在設法將他氣通火化,但是此症必隨著胎兒在他腹中漸長而複發。待到五六月之後,隻怕來勢更加洶湧。”
沈碧秋卻厲聲打斷了他的話:“江先生,我不想聽這些廢話”他負手道,“我早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可能放棄這個孩子,就算是楊瓊還有一口氣在,你也要想辦法保住這個胎兒。”他眸光一轉,道,“你兄長江尋乃是金針聖手,是當世第一的神醫。既然他在你的手上,何不請他來試試”
江有餘麵有難色:“大公子,屬下一片忠心可鑒日月。屬下亦感激大公子助我擒住了江尋,但是,如今江尋的手筋腳筋都已被我挑斷,隻怕他要行針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沈碧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複而笑道:“先生果然狠心。”他淡淡道,“如此不是甚好你也不必怕他會逃出你的掌心了,隻管叫他先來給子修診診脈。他既然給子修治過傷,想必不會見死不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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