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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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轉身欲走,沈碧秋卻仍然緊拽著他的袖口,口中道:“不可……不可……”他的聲音極為嘶啞,“晏之……莫要衝動……”沈碧秋仿佛是極為痛苦地,連手指都痙攣著,灰白的唇瓣一開一合,“你不要去……冒險……”
何晏之見狀唯有連連稱是,安慰道:“哥哥你快躺下。我聽你的話便是。”
沈碧秋目不稍瞬地盯著何晏之,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淌了下來,滴在何晏之的手上,他極為勉力地低聲道,“我一定會想辦法保護你安全離開陳州……至於我,生死有命,若能死在子修手上……”他痛苦地咳嗽起來,“我亦死而無憾……隻是……”他的手指掐著何晏之的皮肉,“西穀連駢野心勃勃……隻怕子修是被他所利用……”
何晏之心亂如麻,仿若身處於巨大的漩渦邊,卻裹足不前,但聽沈碧秋繼續喘息著道:“我這些左思右想,子修畢竟無辜……是我辜負了他……若不是因為恨我,他怎會投奔西穀連駢?陳州起事……勢必將子修引入萬劫不複的深潭……”
“不是我……”何晏之渾身冷極,隻覺得墜入冰窟之中,咬牙道,“我不該將他帶來陳州,反而將他送入了鬼門關。”他扶著沈碧秋躺下,輕聲道,“你好好休息,且安心養病。”他握住沈碧秋冰涼的手指,“你放心,我不會一時意氣用事,莽撞胡來的。”
待何晏之出得房門,沈碧秋卻緩緩坐起了身,他側耳細細聽了片刻,低聲對江有餘道:“去攔住他,不能讓他隨隨便便就出了□□樓。”
江有餘神色一滯:“大公子何意?”
沈碧秋沉聲道:“晏之並不愚蠢,他如今一時情急,才信了我的話。你若不加阻攔,待他回頭細想,難免會覺出其中有詐。”
江有餘神色一凜,隨之會意,拱手道:“屬下明白。”
沈碧秋把手輕輕扣在自己的脈門上,朝江有餘微微一笑:“江先生製藥的手段果然又高明了幾分。竟連脈息都能衰弱至此。”
江有餘手捋須髯道:“大公子誇讚了。不過起這煉製□□的本事,在下自認為下沒有能出我右者。即便是當年的一代毒姬百裏追雲再世,也未必能比得過我。”他的臉上頗有了幾分得意之色,“我畢生之求,便是要這世上再無人能解我所煉之毒。”
沈碧秋垂眸道:“連金針聖手江有情也無法麽?”
江有餘冷笑了一聲:“人生在世光有一顆仁心有什麽用呢?他那點微末的本事隻怕連他自身都難保罷。我倒是等著他來對付我,也不枉費我這些年來的苦心孤詣。”
沈碧秋笑道:“能得先生相助,沈某三生有幸。不過,讓先生屈居於一個的沈園,也實在是委屈了你。江先生若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與在下,隻要沈某能辦得到,絕不會虧待了先生。”
江有餘道:“所謂氣味相投,在下欣賞大公子的手段,才追隨左右。”他嘿嘿一笑,“世間的人倫綱常,於我而言都是狗屁。人活一世,便是要肆意快活,不擇手段又如何?大公子覺得呢?”
沈碧秋哈哈一笑:“和江先生話,就是暢快。”他的臉色依然是蒼白而灰敗的,但眼神卻是陰鷙的,“不錯,隻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管什麽誅地滅。”
江有餘微微頷首:“大公子能有所頓悟,莊主亦會欣慰。隻是大公子還少了幾分狠心哪。”他看著沈碧秋,“大公子若真的能夠做到六親不認,定能成就一番大業。”
沈碧秋嗤笑道:“所以,爹讓江先生來做客麽?”他盤膝端坐在床上,整了整衣襟,“我自有分寸。”
江有餘笑著一拱手:“是屬下多嘴了。屬下告退。”
沈碧秋卻又喚住了他,沉吟道:“晏之出去後,找人引他去城南。”
江有餘一凜:“大公子是想把二公子引到羅必武的營中?”
沈碧秋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羅必武是田蒙的心腹,若是逮住了晏之,必然想為主報仇,隻怕晏之會遭殃哪。”他的神色淡淡的,“羅必武現在被楊瓊逼得走投無路,我們若是出手襄助,自然如雪中送炭。你將晏之引去,暗中再唆使羅必武拿晏之做餌,要挾楊瓊。”
江有餘會意道:“大公子妙計。假若楊瓊對二公子有情,必定會想辦法救他。”他笑了起來,“隻是他哪裏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到時候,大公子便可以以逸待勞。”
“那便看楊瓊對晏之究竟有幾分情意了。他同晏之畢竟患難與共過,楊瓊應該不會見死不救,不過,他若是鐵石心腸,就不會上鉤。”沈碧秋眯起眼睛,“然則,這隻是其一。”他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楊瓊並不是容易上當的人。我是要讓晏之去演一場苦肉戲,否則,楊瓊又怎會相信晏之呢?對付楊瓊,須智取,不能強攻,隻要他信了晏之,便會一步一步落入了我的彀中。”他慢慢握緊了右拳,“這一次,我定要斬斷他的所有羽翼,就算是把他變成廢人,也絕不會再讓他逃出我的手心。”
沈碧秋又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隻是,晏之難免要替我受點皮肉之苦了。”他朝江有餘揮了揮手,“你找人暗中保護著他。還有,晏之如果沒有性命安危,決不要輕易出手。”他的目光望著前方,“一定要讓晏之……九死一生才回到楊瓊身邊。”
何晏之渾渾噩噩地走在石子鋪成的路上。紅袖樓內景致宜人,但在何晏之眼中,卻滿是蕭瑟慘淡。他此刻滿腦子裏都是沈碧秋身中劇毒舊傷複發後的影子,看著那人被折磨得形銷骨立的模樣,他仿若感同身受一般,心中的痛苦如江海翻騰。沈碧秋同他的每一句話都像鋼針一般深深紮進了心裏,有種絕望般的彷徨席卷全身,此時此刻,他唯有一個念頭,便是找楊瓊來見沈碧秋最後一麵,他不能讓唯一的兄長遺恨終。
何晏之感到胸口抽搐般地一陣一陣疼痛,走了一會兒,渾身已經有些脫力,便靠在身邊的一株柳樹下,急促地喘息著。時至今日,直到看見沈碧秋的垂死之態,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內心深處依然渴望著血緣的羈絆,渴望著手足的情意,就連長久以來,因為楊瓊所產生的芥蒂,在這生死的邊緣,竟然也煙消雲散了。
何晏之覺得口中嚐到了苦澀的鹹味,伸手一摸,臉上卻已經滿是淚痕。心中的悔恨彌漫開來,籠罩全身,他突然感到自己很不堪,即便是毫無瓜葛的路人,他都會生惻隱之心,但是,對這個唯一與他血脈相連的哥哥的苦衷,卻是視而不見。
然而,他又能做什麽呢?他能做的,隻有硬著頭皮去找楊瓊。
何晏之深深歎了口氣,他從未有像此刻這般躊躇不前左右為難過。楊瓊的心思縝密,但卻不輕易顯露心事,何晏之覺得自己未必能瞞得了他。更何況,此刻楊瓊身邊還有一個棘手的西穀連駢。
“何大哥?”江明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何晏之回過頭,隻見姑娘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的身側,正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
“何大哥,你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江明珠伸出手,碰了碰何晏之的額頭,卻又猛地縮了回來,臉色瞬間紅了起來,頗有些神色忸怩,聲道,“何大哥有甚麽為難之事嗎?我從沒見過你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呢。”
何晏之啞聲道:“我哥哥病得很重。”他神情疲憊地一笑,“一時間亂了分寸。”
江明珠隻覺得心疼不已,捉住何晏之的手道:“咱們去找我爹吧。我爹的醫術那樣高明,一定能救你哥哥。之前你師父不是也中了毒嗎?我爹爹幾副金針下去,不就大好了麽?”她仰起臉看著何晏之,一雙眸子亮晶晶的,鼻尖和兩頰都透著淡淡紅暈,甚是俏麗,“甚麽戒嚴不戒嚴,我才不怕呢。爹爹應該還在西穀大人那裏,我們離開留莊已經一晚上了,他隻怕已經急壞了。我們現在就去找他。”話間,她便拉著何晏之的手往外走,“我還要去問問西穀大人,他是不是真的想害你。我不信他竟然會是這種陰險的人”
兩人才走了沒幾步,剛轉出院門就被人攔住了去路。隻見江有餘走了上來,皺眉看著江明珠:“明珠,你帶著二公子這是要去哪裏啊?”
江明珠道:“叔叔,我同何大哥要去找我爹。”
江有餘皺眉道:“胡鬧”他的目光看向何晏之,沉下臉來,“二公子,明珠是我的侄女,我難免偏私。現在城內已經血流成河,明珠一個姑娘,若是落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們手裏,你可想過後果麽?”
何晏之心一凜,麵有愧色,拱手道:“是我思慮不周。”
江有餘淡淡道:“大公子命我無論如何要攔住你,還請二公子不要為難在下了。”他目光深幽地看著何晏之,“二公子,大公子為了你舍生忘死,還望你不要辜負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二公子,還請回去。切莫意氣用事,莽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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