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冰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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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一言不發地拉著楊瓊在黑夜的山林間穿梭而行。山路崎嶇,鴟梟低旋,何晏之卻不敢放慢腳步,隻是朝著密林深入漫無目的地疾步前進。然而,漸漸地,他覺得楊瓊的呼吸似乎越來越紊亂,握在掌心的手指也越來越僵硬。他回過頭去,隻見楊瓊麵色慘白,額頭透著微微詭異的青灰色,細密的汗珠沁了出來,順著臉頰緩緩往下淌。何晏之心中駭然,一把抱住了他,低聲道:“宮主,你怎麽了?”
楊瓊掙紮著,艱難地開口道:“為何要……救我……”他的手顫抖著攀住何晏之的雙肩,低低呻/吟著道,“你……不恨我……麽……”他墨色的長發隨風拂過何晏之的麵頰,蒼白的臉色襯得雙唇分外殷紅,虛弱之中卻帶著一絲妖嬈,尤為地蠱惑人心。
何晏之覺得心漏了一拍,低聲道:“我怎忍心看你受苦?”
楊瓊癡癡地盯著何晏之,呼吸越來越急促,幾乎不出話來。他的目光渙散,雙唇一張一合,何晏之聽不真切,便俯下身去聽。然而,他剛一低頭,就覺得脖頸處一陣鑽心的刺痛,竟是楊瓊咬住了他的脖子。何晏之一驚之餘正要掙紮,卻感覺懷中的身體微微發顫,仿佛那人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響。他頓時心神大亂,又想到山下衙前鎮中鬧鬼的傳聞,心裏已明白了七七八八。隻是,他不曾想到,昔日擎雲山上宛若神人的楊瓊,如今竟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念及此處,不免心亂如麻,竟將脖子向楊瓊這邊更湊近了一些,任他汩汩地吮吸著自己的鮮血。
何晏之抱著楊瓊坐在林中枯敗的樹葉上,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脖頸間的吮吸漸漸弱了,冰涼的疼痛之感卻如影隨形。他忍著疼轉過臉,隻見楊瓊已然暈了過去,雙唇間的血跡半幹,襯著他蒼白的臉色、漆黑的長發,在盈盈的月光之下,有非人的驚悚。恍惚之中,何晏之覺得自己似乎已到了光怪陸離的幻境,懷中的楊瓊亦是那吸血的鬼怪,化作迷人的魅影,攝住了他的心魂。
為什麽要不顧一切地救他呢?
為什麽不恨他呢?
楊瓊問他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著。何晏之努力回憶著自己同楊瓊間的一幕幕,從相識,到相處,到從微微心動,到舍身相救,從莫名其妙被當做沈碧秋的影子,到誤會叢生以致絕情絕義。他捫心自問從未虧欠過楊瓊,但楊瓊於他,卻是半真半假、曖昧不明。若是無情,楊瓊也曾待他溫柔繾綣,若是有情,卻對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何晏之依靠著古木盤膝而坐,呆呆地看著楊瓊蒼白如紙的容顏,手指卻下意識地輕輕梳理著對方柔軟的長發。懷中的這個人,依然如當日在梅花林中一樣的俊逸出塵,精美的五官如同精雕細琢的玉器一般,讓人移不開目。但是,不可一世的凜然傲氣卻再也尋不見了,眉宇間唯有深藏的落寞和哀愁,濃得化不開。
何晏之不覺有些詫異,這一兩個月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楊瓊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蕭北遊又到哪裏去了?一切仿佛都是謎團,但是,他卻不敢追問楊瓊。以他對楊瓊的了解,曾經驕傲的九陽宮主,絕不會向人低頭示弱,他不想犯了楊瓊的忌諱,反而遭他厭棄。輾轉反思間,何晏之突然發覺,自己麵對楊瓊,往往患得患失,心翼翼,絲毫沒了平日裏的自在和從容,竟變得不像自己了一般。
夜間山風夾雜著陰森的寒意,何晏之剛失了血,有些體力不支,又怕夜間山林裏野獸出沒,山下還有山民,便尋思著等到亮,再馱著楊瓊往後山而下,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他擁著楊瓊靜靜坐著,勉強支持了幾個時辰,待光漸亮,實在有些熬不住,便靠著大樹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夢中亂象顛倒、紛繁雜亂,睡得既不安穩。直到被唧唧喳喳的鳥鳴之聲驚醒,他才驚覺自己正躺在大樹底下,身上披著一件外衣。
何晏之愕然起身,頸間的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痛,幸而他年富力壯,一覺醒來,倒也無甚大礙。他左右看去,並不見楊瓊的影子,心裏麵不免有些慌亂,隻是身上蓋著的衣服分明是楊瓊的,尋思那人並未走遠,才稍稍安了心。他於是仔細觀察著地上的痕跡,一路尋去,果然,沒走出幾步,便聽到了潺潺的流水之聲,隻見楊瓊正蹲在山澗溪水邊,細細清洗著雙手和臉頰。何晏之想到楊瓊在平日裏極為精細講究,便是落拓至今,也要保持儀容整潔,確實不易。
他不免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楊瓊聽到聲響轉過身來,目光幽深地看著他,良久,才緩緩站起身,柔聲道:“你醒了?”
何晏之有一瞬間的錯覺,仿佛又回到了擎雲山頂的九陽宮,楊瓊在水榭之中等著他,從榻上轉過身,深深地看著自己:
晏之,你來了。
何晏之一時無言以對,隻是慢步上前,將手中的外衣輕輕披在楊瓊身上,道:“山中風大,莫要受涼。”
楊瓊亦是默不作聲,隻是目不稍瞬地盯著何晏之,漆黑的眸子中湧動著難以言表的情緒。兩人默默地站了許久,楊瓊仿佛是不經意地側過頭,輕聲問道:“脖子上的傷,可要緊嗎?”
何晏之伸手捂住傷口,笑著道:“也算不得什麽。不過像是被一隻碩大無比的蚊子叮了一口罷了。我少時在鄉野之間待慣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
楊瓊莞爾一笑,他挺拔而修長的身姿倒映在溪水中,倒影隨波晃動,宛若岸邊婀娜的垂柳,叫人心醉。他仰頭長歎了一聲,喃喃道:“我也不曾想過,窮途末路之時,最後救我的人,竟然是你。”
何晏不由失笑,道:“是啊,宮主並不相信我,隻當我是另有所圖,又絲毫不肯聽我的解釋。我卻不識時務,偏偏還要湊上來,實在是愚不可及。”
何晏之難得在楊瓊麵前出言不遜,楊瓊卻也不惱,隻是頷首道:“我廢了你的功夫,你怨恨我,也是應該的。”他看著何晏之,淡淡問道,“沈碧秋是你孿生兄長?”
何晏之心中微微詫異,複而點了點頭:“是。”
楊瓊又問:“你與他自失散?”
何晏之答道:“是。”
楊瓊若有所思,又沉吟道:“你在擎雲山時,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何晏之笑了:“宮主終於願意相信,我從未曾騙過你了麽?”
楊瓊輕歎了一聲,低聲道:“你若真的是沈碧秋派來的細作,他早便得到了歐陽氏的心法,又何必屢次來逼迫我?我那日被沈碧秋所激,一時間竟沒有想明白這一層。”他自嘲般地哂然一笑,清晨的陽光透過層層的翠葉,斑斑駁駁地灑在他的臉上,透著瑩潤的光輝。何晏之看著不覺有些癡了,卻聽楊瓊又緩聲問道:“假若有一,我要殺沈碧秋,你會阻止我麽?”
何晏之愣了愣:“我並不想他死。”
楊瓊點了點頭:“他與你,乃骨肉至親,你要救他的性命,亦是人之常情。”他頓了頓,又道,“但是,我若活著,必定要殺了沈碧秋。你要救你兄長的性命,隻有先殺了我。”他微微一笑,“我如今形同廢人,你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
何晏之聽了心中頗為不悅,方才的一腔柔情仿佛瞬間被冷水澆滅,不由地冷冷道:“宮主差矣。我又豈會趁人之危?”
楊瓊卻哈哈大笑起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何晏之,你可莫要後悔。”他忽然止住了笑,一字一頓地道,“我與沈碧秋之間,仇深似海,不共戴。你雖然救了我的性命,我卻不會因為你的緣故而放過他。”他正色道,“但是,我可以允諾你,他日我若與沈碧秋決一死戰,你就算與他聯手,我也不會與你為仇,更不會傷你一分一毫。即便你要殺我,我亦不怨你。”
何晏之怔怔地看著他:“我怎會要殺你?”
楊瓊隻是一笑:“他日我若與你有弑兄之仇,你難道不殺我報仇麽?”
何晏之一時語塞,捫心自問,他即便再不喜歡沈碧秋,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孿生兄長赴死,他隻覺得楊瓊的字字句句都如同在拷問自己,心口像是有淋漓不止的鮮血正在緩緩流出。楊瓊見他麵色陰鬱,神情亦隨之萎靡,不由輕歎了一聲,柔聲道:“罷了。有我在,不會叫你為難。”他拍了拍何晏之的肩膀,“我曾傳授你三成內力,你卻不曾拜我為師。如今看來,你我的緣分實在不淺,看來是命中注定有此淵源。晏之,你跪下吧。”
何晏之一時之間沒有聽明白楊瓊話中的意思,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對方。卻見眼前的人此刻竟是無比認真地對自己道:“我現在就收你為徒,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楊瓊唯一的弟子。我會將畢生功夫傾囊相授。我死後,便由你執掌玉虛宮。山烈火教雖然已經式微,但卻是曆代祖師畢生心血,你資質頗高,將來定能有一番作為。”
何晏之簡直瞠目結舌。楊瓊卻緩聲道:“你跪下,給為師磕三個響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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