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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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中的熏香甜中帶膩,讓人昏昏沉沉。曾縉睜開渾濁的雙眼,眼前的物什卻影影綽綽,模糊不堪。他覺得口中幹澀,張開嘴,隻發出嘶啞的聲音:“來……來人哪……”曾縉叫了一會兒,卻無人應答,不由伸出幹枯的手,一把撩翻了床前擺放的一隻白瓷花瓶,怒聲道:“人呢?人都去哪裏了!”然而,他隻吼了一聲,便忍不住咳嗽起來,胸口發出沉悶的喘息聲,幾乎不出話來。
門外發出一聲輕響,隨之,門簾輕挑,一個杏黃長衫的高挑身影走了進來。曾縉隻覺得眼熟,定睛仔細看去,隻見那人正緩步朝自己走來,一時間竟看不出是男是女。
“是……誰啊?”曾縉蒼老沙啞的聲音透過紗帳,那人卻是輕輕一笑,並不答話。曾縉揉揉眼睛,隻見那人一張斯文白淨的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兩彎柳葉眉,一雙含情目,杏眼桃腮,唇若塗脂,鬢若刀裁,項戴紫瓔珞,耳著明月璫,頭上簡單挽了一個垂雲髻,插了一枝白玉蝴蝶的掐絲琺琅簪子,一身杏黃襦裙,並無繁複的花樣,亭亭玉立,卻叫人望而生畏。
眼前這麗人分明是個女嬌娥,卻掩不住逼人的英氣。曾縉呆呆地看著,目不稍瞬,卻露出極為不可思議的表情,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騰地坐直了身子,用手點著來人,顫聲道:“你……你……”他瞪大了眼睛,“……你是誰?!”
來人掩唇一笑,低聲道:“舅舅,你怎麽連青青都不認識了?”這人的聲音清朗而溫柔,絲毫沒有女子的嬌柔,眉目間卻透著森然的冷意,叫人不寒而栗。
曾縉不住咳嗽,搖頭喘息道:“楊青青……她早已死了二十多年……你是何方妖孽,為何要扮成楊青青的樣子?”
那人卻並不回答他,隻是繼續道:“舅舅,我那孩兒呢?”他一步一步朝曾縉走來,發髻上的步搖隨之搖晃,明眸善睞間光彩照人,唇邊的笑意更甚,“我的那對雙生孩兒,的那個,在三歲時就被人害死在冰河之中,大的那個,舅舅把他藏在何處了?”
曾縉已唬得臉色發青,手指顫抖著指著眼前的麗人,卻一句話也不出來。
那人隻是微笑道:“舅舅,你是不是把我那孩兒的頭砍了下來,裝在匣子裏,送給了楊真真邀功啊?”話間,他已經走到床前,幽幽道,“舅舅,你非但見死不救,還要將我趕盡殺絕麽?”
“不!你不是青青!”曾縉的臉上露出了駭然至極的神情,“鬼……你……你……你莫非是鬼?”
來人卻哈哈大笑起來,俊美的臉上露出了森然的怨毒之色:“不錯!我便是索命的厲鬼!”他逼視著曾縉,“曾嘉子是你唯一的妹妹,在你眼中,不過是曾氏家族的籌碼,你處心積慮地將她送入清帝的後宮,一旦對四族的前途不利,卻可以隨時舍棄。”他哈哈大笑起來,“而楊青青,更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唯處之而後快罷?”
曾縉愣愣地看著他,終於明白了過來,聲嘶力竭地大聲喚道:“來人!來人!!快來人哪!!”
然而,門外卻未有絲毫的反應。眼前這人不住冷笑:“曾老爺子不必多費力氣,我既然能進來,自然早就把外邊的人都打發了。”他俯下身,在曾縉耳畔低聲道,“老賊,你還是省些力氣去陰曹地府去吧,自會有故人在下邊等著你。”
曾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顫聲道:“你到底是誰?你……你同楊青青到底有何瓜葛?”
來人淡淡一笑:“曾老爺子,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怎麽,你竟然沒有看出我到底是誰麽?”罷,他散開發髻,將身上的首飾一一除去,又撕去了眉眼處的易容,曾縉不由地目瞪口呆,脫口道:“沈碧秋!怎麽會是你?!”他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喃喃道,“原來……原來你根本就不是沈眉的兒子!莫非……你就是當年那個孩子!你是赫連沉舟!”他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老夫竟然被沈眉這兒騙了這麽多年!他當年交給我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楊青青的兒子!是了,是了,他暗中調包,桃代李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沈碧秋仰大笑:“昔有趙氏孤兒,沈眉便是當世之程嬰!是老不亡我,定要我手刃仇人,為母複仇!”
曾縉隻是呆呆地看著沈碧秋,上上下下,細細打量,良久,方歎息道:“這麽多年,我竟沒有發現,你的眉眼,是與楊青青有七八分的相似的……更何況,你與你那兄弟長得如此之像,老夫真是昏聵了,怎麽就沒有懷疑!!”他忍不住用力捶打著床榻,疊聲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些年來,你一直盤亙於江南,老夫也算是自看著你長大,竟然就沒有發現!!”
沈碧秋冷冷道:“曾老爺子不過是沒有想到,自己親手當年送上去的人頭,怎麽可能還活在你的身邊呢?”
曾縉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不住喘息。此時此刻,他已深知大勢已趨,在劫難逃,不由地長歎一聲,低聲道:“赫連沉舟,你要為母報仇,亦是人之常情。你現在便動手罷。隻是——”他伸出幹枯的手,顫抖著拉住沈碧秋的衣襟,“冤有頭,債有主,老夫隻求你,放過文傑。”曾縉的眼中有了乞求之色,“你那日用江南盟主之位來換取曾氏的武功心法,老夫也已如你所願。看在我救你兄弟一命的份上,放我孫兒一條生路罷。”
沈碧秋卻冷哼了一聲:“曾老爺子真看得起自己,你以為,憑你的一條命就夠了麽?你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你的命算甚麽。”他的臉上漸漸有了戲謔之色,悠然道,“我又怎會愚蠢到在江南為自己留下一個隱患呢?”
“你!”曾縉氣得發抖,顫聲道,“赫連沉舟,你莫要忘了,你的外祖母曾嘉子亦姓曾,你身上亦流淌著曾氏一族的血脈!你為什麽一定要置曾氏一族於死地!”
沈碧秋吃吃地笑了:“曾老爺子真是笑了,我姓沈,曾家人的死活同我又有什麽幹係呢?”他低下頭,散開的長發落到曾縉的臉上,猶如索命的豔鬼,他伸出手指,抵著自己的下唇,輕噓了一口氣,“你方才自己也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曾縉喘息道:“你母親當年若不是逼人太甚,我又怎會向劉氏倒戈?自古而今,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赫連沉舟,你要怨,就怨你母親為何會功敗垂成!”
沈碧秋頷首道:“不錯!成王敗寇,自古之理,多謝舅公大人的提醒。”他的眸中閃爍著詭異而堅定的光芒,“所以,我絕不能敗。不止是你,不止是曾氏,就連江南四族八派,一個一個,我都不會放過。”他滿意地看著曾縉的臉色由白轉青,笑道,“放心,曾家和歐陽家素有世仇,所以,曾文傑的命留著還有些用處,我不會讓他這麽快就去找你。舅公大人到了泉下,可要耐心等一等你那寶貝孫兒啊。”話間,他拔下頭上的步搖,發簪的尖端閃著寒冷的幽光,直直刺向曾縉的喉嚨。
曾縉的瞳仁因為恐懼而放大,不由自主地向裏側過身,欲避開這致命的一擊。然而,一切都隻是徒勞,他隻覺得眼前一花,刺骨的疼痛已沒入自己的梗嗓,濃稠的血液噴湧而出,嘶啞的呼叫亦戛然而止。他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是睜著眼睛頹然倒下,四肢微微抽搐,隨即,便沒有了聲息。
沈碧秋靜靜地站著,看著曾縉枯槁而僵直的屍/身直挺挺地倒在床榻之上,喉間插著的那支步搖已然被鮮血染紅,再看不出原本的色澤。他仰長笑了一聲,此刻的沈碧秋披頭散發,形如羅刹,綢繆十數年,而殺/人不過一瞬,片刻的痛快並未讓他感到由衷的愉悅,反而有一絲迷惘纏繞於心,難以釋懷。良久,他終於用衣襟拭去腮邊濺到的血珠,隨即將那身襦裙脫去,拋在血泊之中,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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