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幼體
在一片小灌木叢中，雷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
「巴姆特司令！？」
雷不光是為自己脫離危險感到慶幸，巴姆特司令還活著這件事情對整個昆海陸軍來說都是個好消息。果然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不會輕易被異獸打敗。
「……」
高大的男人沒有說話，默默的伸出了手，攙扶著雷起身。由於之前異獸的襲擊，巴姆特司令的左手機械臂已經斷裂，為了扶起雷，他不得不將那沾血的軍刀扔在地上。
「謝謝……我真沒想到您還活著……」
雷的呼吸急促，顯然還沒從剛才的襲擊中緩過勁來。他低聲表示感謝，看來昆海陸軍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麽脆弱不堪。至少巴姆特司令還沒有放棄戰鬥。
「不是讓你走嗎？怎麽又回來了……」
巴姆特的語氣依舊冷漠，但話語中卻帶著一絲溫柔，他明白現在艦隊長官對帝國來說更加重要，自己這種老陸軍司令的死活其實並無所謂。保護艦隊人員的安全也是陸軍的職責，更何況雷還年輕，未來的路還長。
「和您的理由一樣……長官」
在巴姆特的攙扶下雷緩緩起身，踉蹌了幾步，嘴角上揚。他領會了當時巴姆特司令的好意，但身為卡特軍人，自己也不能退縮。
兩位勇敢的卡特軍人相互扶持，朝陽用金色的蠟筆描繪著兩人的輪廓。巴姆特看著雷的眼睛，麵部微微抽動，可能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笑容吧，他沒有責備雷違抗自己的命令，目光略微柔和，反而開始慶幸當初選擇了這位年輕的副艦長留在昆海。
「看看這個……」
男人之間的感情不必多言，巴姆特一腳踢翻了異獸的屍體。原本被步槍射的皮開肉綻的腹部竟然隻留下了少量槍痕。這讓雷皺起了眉頭，仔細觀察異獸的傷口。
「這……組織再生能力？」
目前雷能想到的解釋隻有這個，正常的野獸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愈合如此嚴重的傷口。子彈的破碎金屬還留在體內，異獸可能擁有超乎想象的組織再生能力，愈合了動脈，防止了大量的出血。
「普通的子彈對這些家夥沒有作用，必須直接砍下異獸的腦袋」
巴姆特撿起了地上的軍刀，刀尖的鋒口已經碎裂，但刃麵依舊鋒利光亮。男人甩幹了軍刀上的血跡，滾燙的鮮血早已失去了溫度，安靜的回歸大地。而想要將異獸的頭顱整個砍下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難以想象這個斷臂的男人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經曆了怎樣殘酷的戰鬥。
雷用手小心翼翼的檢查著異獸的頸部，平滑的橫截麵上有一段明顯的白骨，那無疑是異獸的頸椎，也就是全身的神經中樞。黑色的血液像寄生蟲一樣蔓延至雷的虎口，撲麵而來的血腥味讓雷不禁捂住了口鼻，露出疑惑的表情。
按照之前在科研站得到的情報，這隻異獸的身體結構與培養皿中的樣本截然不同。黛拉博士說樣本沒有器官，沒有大腦。但這明顯的脊椎就擺在雷的眼前，異獸堅硬的頭骨中也一定藏著它的大腦。難道黛拉博士的推斷錯誤了？
「直接擊穿異獸的頭骨可行嗎？近距離斬斷脊椎過於危險……」
正如雷所說，與異獸近距離纏鬥明顯是不理智的，如果通過遠程武器能將其擊殺，龐大的獸群也不足為懼。
「不行，異獸的頭骨非常堅硬，且不斷再生，即使擊穿頭部也不能將其完全殺死……」
巴姆特神情凝重，大部分偵查士兵都慘死在異獸的爪牙下，這種情報微乎其微，但都是用士兵的鮮血換來的。現在帝國的高端的步兵武器都是粒子能量槍，粒子束的穿透力極強，但破壞力遠不及化學彈藥，沒法造成讓異獸一擊斃命的傷害。相反，化學彈藥的破壞力強，可無法穿透異獸堅硬的頭骨，這樣的事實讓兩人愁眉不展。
「你身上還有近戰武器嗎？」
片刻的沉默後，巴姆特詢問著雷，準備繼續向總督府方向前進。由於小道的視野過於暴露，雷的寶貝機車也徹底報廢，兩人隻能選擇在危險的叢林中徒步行進。
雷摸了摸自己那殘破的軍服，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小匕首。在巨大的異獸頭顱麵前，這把匕首就像牙簽一樣毫無戰鬥力。雷露出尷尬的笑容，畢竟自己也不會想著和異獸肉身搏鬥。
「拿著……」
巴姆特司令露出無語的表情，眼前的雷拿著小匕首就像一個滑稽的美容師，來給異獸修臉的。他將手中的軍刀扔給雷，拿過了小匕首。畢竟巴姆特另一隻機械臂已經殘廢，把軍刀交給四肢健全的雷使用是個很好的選擇。
雷接過那沉甸甸的軍刀，長長的刀身尾部是刻著卡特星旗的圓柄，略顯老舊。不難看出，這是統戰時期陸軍將領的佩刀，象征著榮譽。想必巴姆特司令對這把刀也是倍加疼愛，就像雷的寶貝機車一樣。可惜在這危難時刻，想要保護身邊每一樣事物是非常困難的，必須要習慣取舍。這把軍刀能在生命的最後為卡特帝國做出貢獻，對它來說也是一種慰藉吧。
隨著昆海的自轉，恒星已經高高的掛在粉色天空中央，叢林中的光線漸漸明亮，視野變得開闊。兩人謹慎的在叢林中穿行，剛才殺死的碰巧是一隻落單的異獸，如果現在遭遇獸群的襲擊，就算是巴姆特司令也難逃一死。
碩大的植物樹葉就像一床棉被，雖然阻擋了部分光線的直射，但叢林中的溫度依然讓人難以忍受。雷不停的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製服裏的襯衫早已濕透，他甚至懷疑叢林的升溫是大量異獸造成的。
「巴努特司令，偵查部隊的情況怎麽樣……」
雷終於問出了這個關鍵的問題，現在隻有巴姆特知道那天夜裏偵查部隊的遭遇。但從巴姆特的表情，以及他獨自出現在叢林的情況來看，偵查部隊凶多吉少。
不出所料，巴姆特無奈的搖了搖頭，顯然偵查部隊隻剩下了這個斷臂的男人。就算還有士兵幸存，雷已經將科研站的道路封死，其獨自一人在叢林中前行也十分危險。
「原本整個部隊都得死在爆發點，但清晨科研站的異響吸引了獸群的注意力，我帶領少部分士兵衝了出來……」
巴姆特沒有回頭，雙眼依然警覺著四周。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剩下的話語被死死咬在他的牙關下。既然剩餘的部隊沒有出現在這裏，那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雷沒有繼續追問，隻是拽緊了手中的軍刀，手心晶瑩剔透的汗液順著刀身流向破碎的鋒口，似乎想要安撫這無法挽回的傷痕。
雷想說明科研站發生的事情，但欲言又止，猶猶豫豫，在這種時候炫耀自己的戰功似乎有點不近人情。可就在這時，巴姆特停下了腳步，半蹲在樹林中，伸出一隻手，示意雷不要發出動響。
「……」
前方原本寂靜無聲的叢林傳出低沉的喘息，透過眼前的灌木叢，空地上一隻異獸背對著兩人。它身體間斷性的顫抖，尾部掙紮著拍打地麵，隆起的腹部上下起伏，似乎在吞吐著什麽。雷身體微微前傾，豎起了手中的軍刀，他意識到眼前的異獸可能受傷嚴重，現在是擊殺的最好時機。
「等下……」
巴姆特司令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阻止了雷的行動。雷露出疑惑的表情，隻好放下手中的刀，繼續觀察著這個舉動異常的生物。
異獸發出痛苦的低吼，它在戰鬥中完全不畏懼疼痛，但在這時卻表現的如此脆弱。異獸微微移步，露出半個頭顱。隻見一團濕潤的黑色異物在其口中蠕動，異獸奮力的想將這異物全部吐出，可黑色物體過於巨大，幾乎撕裂了異獸的整個下顎，黑色的血液交融著粘液從異獸撕裂的嘴角流出。
片刻的掙紮後，黑色物體終於現出真身，讓一旁的兩人目瞪口呆。那與雷在科研站培養皿中所看到的異獸一模一樣。體型較小，**相對柔軟，白色的粘液附著在它的身上，就像剛出生的異獸幼崽，隻是分娩的方式過於血腥。
幼崽靜靜的躺在地麵，紋絲不動，雷不禁猜測這是不是個死嬰？
異獸的由於吞吐巨物耗費過多體力，再加上整個下顎的斷裂，它四肢顫抖著，險些摔倒。現在是對異獸發動襲擊的最好機會，雷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衝出了灌木叢，高舉的軍刀反射著耀眼的白光向異獸的頸部揮去。
「雷！」
巴姆特來不及阻止這位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副艦長，他認為現在主要目的是抵達總督府，盡量避戰。此時與異獸戰鬥過於魯莽，難以分辨周圍是否有獸群，如果沒有在第一時間殺死異獸，引來同伴，兩人都將陷入危險。
但此刻的雷已經衝到了異獸的麵前，他雙手緊握刀柄，受損的機械臂產生強大的扭矩力發出異響，由於雷雙手力量不均勻，也不習慣使用近戰武器。刀光的弧線被異獸堅硬的頭骨攔腰折斷，刀刃劇烈的顫抖，發出悲鳴般的聲響，這讓雷差點脫手。
異獸發出痛苦的吼叫，聲浪伴隨著口中的鮮血奔湧而出模糊了雷的視野，雷沒辦法做出反應。隻見異獸全力揮動巨爪反擊，利爪如同剃刀一般精準的擊中目標，在雷的腹部上留下三道明顯的抓痕。
巴姆特意識到大事不妙，急忙加入戰鬥，必須盡快解釋這隻異獸。但出乎意料的是，異獸沒有繼續發起攻擊，三根粗壯的尾巴橫掃地麵，激起一陣塵土，轉身逃向遠處的叢林，瞬間消失了蹤影，隻留下那弱小的“死嬰”。
「該死……」
雷咬緊了牙關，麵目猙獰。不光是因為身上的傷口疼痛，也對自己的失誤感到憤怒。好在抓痕沒有傷及內髒，隻是劃破了表皮。按照正常異獸的力量，雷現在已經登上天堂的樓梯了，可見“分娩”後的異獸有多麽疲憊。
「別衝動！獸群很可能會回到這裏，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巴姆特一把抓住雷握刀的手腕，示意讓雷冷靜下來。現在不是與異獸纏鬥的時候，這位年輕的副艦長剛才冒進的舉動差點釀成大錯。
在巴姆特司令的幫助下，雷漸漸平複了心情，也許是因為之前的遭遇，讓他對異獸產生了過多的仇恨，無法理性的思考。雷不耐煩的掙開巴姆特的手，並不是對他人，而是對自己不理智的行為感到悔恨。
「抱歉……」
「……」
巴姆特沒有過多的指責，開始觀察四周，重新確認前進的方向。可就在兩人視野的盲區，雷傷口的鮮血透過殘破的軍服，緩緩留下。如同沙地中的第一滴春雨，輕輕的滴在幼崽的麵部。突然，死沉的雙眼亮出淡淡血光，異獸幼崽發出尖銳的吼叫，身體如同觸電一般瘋狂抽搐，毫無察覺的兩人大驚失色，不禁退後半步。
眼前原本死亡的黑色肉塊痛苦的呻吟著，四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體型越變越大。這讓雷一時亂了陣腳，驚慌失措。
「殺了它！我們得殺了它！雷！」
巴姆特急忙摁住幼崽抽搐的身體，對著雷大喊。幼崽刺耳的吼叫聲在叢林中尤為明顯，這是個非常危險的預兆。雷回過神來，軍刀再次高高舉起，殘忍的刺穿了幼崽尚未成型的脊椎。
幼崽新鮮的體液染紅了雷的軍服，就連那胸前閃耀的軍徽也黯然失色。幼崽痛苦的掙紮著，鮮血浸沒了稚嫩的聲帶，發出斷斷續續的梗咽，不久後停止了活動。
叢林終於恢複了平靜，隻留下兩人沉重的喘息。片刻後，雷奮力的拔出軍刀，愣在原地，瞪大了雙眼。這一連串的事件信息量過於龐大，完全擾亂了雷的大腦。意外的脊椎，驚人的組織再生，異常的分娩，快速生長的幼崽，異獸的真實麵目漸漸展現在雷的眼前，但雷一時無法得出結論。
「我們必須向艾麗莎總督匯報此事，這是非常重要的情報……」
巴姆特立即起身，拍了一下雷的肩膀，這種複雜的分析還是交給科研人員比較合理，現在兩人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活著回到總督府。雷用力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麵部，試圖讓自己拋開多餘的想法，跟上了巴姆特司令的腳步，手中的軍刀奮力揮甩，可這次刀上的鮮血卻怎麽也甩不幹淨……
……
天境——科研總督辦公室
天境政府大樓中層的實驗區域附近，有一間小辦公室。原本總督室都會設置在上層，但比起奇枯燥無味的公務文件，桑切斯總督似乎更喜歡置身於科學研究。所以這間辦公室的內飾與旁邊的實驗室如出一轍，如果不是門口的名牌，很容易讓人混淆。
桑切斯總督一把斑白的胡須自然垂在胸前，頭頂稀少的毛發顯得是那麽的空虛寂寞。他微微駝背，坐在辦公椅上，查看著手中的文件。崎嶇的皺紋在他臉上畫出一條蜿蜒的山路，兩個眼窩深深陷入麵部。盡管帝國的健康醫療技術發達，但桑切斯總督似乎對自己的外貌並不在意，他更加注重大腦的精神食糧。
「喲，老頭，忙著呢！」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兩個搖晃的綠色丸子闖了進來，完全沒把這位帝國總督放在眼裏。
「哦……黛拉博士，您來了……」
老人緩緩的抬頭，露出慈祥的笑容，似乎不在意黛拉博士無禮的用詞。根據總督話，黛拉博士作為帝國重要的科研人才，提前離開了昆海。但是聽黛拉博士的語氣，昆海好像什麽也沒發生的一樣。
「看什麽呢？」
黛拉博士輕快的蹦躂到桑切斯身旁，探出腦袋，查看著總督手中的文件。那是一份早期的研究報告，圖片上是留在昆海科研站的那隻異獸樣本，其餘則是一些讓人難懂的研究數據。
此時的黛拉博士突然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表情與她的幼小的體型格格不入，她冷冷的問道。
「阿諾斯總督察覺到此事了嗎？」
「還沒有……」
也許是年邁緣故，桑切斯的手略微顫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而至於黛拉博士口中的事情的詳細內容，隻有桑切斯總督知道。
「那就好……哎，我還想多享受一下昆海的夏季呢，天境實在是太無趣了……」
黛拉博士的表情如同雷陣雨一般變幻莫測，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稚嫩的臉上。黛拉雙手背在身後，轉身開始玩弄辦公室四周的科研設備。
「那該死的異獸把昆海弄的一團糟，你這是自作自受……」
沒想到眼前這位和藹可親的老人也會說出這樣的話，桑切斯默默盯著黛拉的背影，臉上依舊掛著難看的笑容。
「哎呀~你怎麽能這樣說人家的寵物呢？那可是我唯一成功的試驗品啊」
黛拉沒有被老人的話動搖，手掌蜷縮著放在胸前，做出一隻可愛小狗的模樣，而這嬌小可人的模樣，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那隻科研站死去的兔子似乎不是黛拉博士唯一的寵物。
「寵物？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讓我怎麽向阿諾斯總督解釋？」
覆滿皺紋的眼窩微微張開，桑切斯總督的眼神變得尖銳，語氣依然柔和。昆海異獸的真實麵目似乎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就算是阿諾斯總督也被蒙在鼓裏。當初發現第一隻異獸樣本時桑切斯曾向阿諾斯總督匯報，大總督也批準了相關的研究計劃。雖然那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但阿諾斯身邊有個記憶力超凡的秘書，察覺到異樣是遲早的事情。
即使沒有看到桑切斯的表情，黛拉博士也察覺到總督的情緒變化，默默的走到門口，似乎想逃離這辦公室內緊張的氣氛。
「科學進步是需要犧牲的……」
黛拉博士的腳步停留在門口，兩個小丸子左右搖晃，低聲說著。
「犧牲卡特人民的生命嗎？！」
桑切斯的麵部略微抽搐，他開始後悔當初批準了黛拉博士的實驗計劃，沒有想到這看似簡單生物改造實驗會給昆海帶來如此巨大的災難。而事已至此，一切都太遲了，現在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旦事情暴露，可不光是撤職那麽簡單了。
「你錯了！老頭！」
黛拉突然轉過身來，兩個丸子興奮的顫抖，激動的提高了音量。她瞳孔放大，如同吸食了毒品一般露出令人恐懼的笑容，雙手高高的舉過頭頂，試圖擁抱這整個天境。
「整個宇宙就是個巨大的研究場！所有文明生物都是宇宙神明手中的小白鼠！包括卡特文明！我們遲早會回歸星塵！為什麽要停下探索科學的腳步！宇宙中那麽多未知的奧秘等著我們去發現！難道有比這個更讓人興奮的嗎！」
這段引人深思的話語回蕩在狹小的辦公室，似乎在慶祝著昆海的災難。桑切斯也被黛拉異常的表現嚇的渾身一震，麵對這體型嬌小的女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而等到他回過神來，辦公室的大門已被打開，黛拉博士消失了蹤影。
桑切斯緩緩的底下了頭，埋進那顫抖的雙手，露出痛苦的表情，頭頂的白發似乎又稀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