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互助兵基地
「你是什麼異獸?」
戴著眼鏡的男人站在船艙里,拿著一塊板子,上面夾著厚厚的一沓紙不停地記錄著。記到關鍵點就抬起頭用食指托一下鏡框不停地詢問,閃著精明神採的眼睛盯住卓穆安和白若兩人。
白若端起一杯剛煮好的薑茶,握在手裡暖了幾秒后塞進卓穆安懷裡,男人渾身都濕透了,還沒有好好休整就被這個眼鏡男扣在房裡問這問那的。
她替卓穆安回答。
「計蒙,他是計蒙,可以了嗎?」
白若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卓穆安在她身後溫柔地吹杯子上縹緲的霧氣,笑彎了眼睛。
眼鏡男頓了一下,略有點僵硬地收起板子夾在手臂內側,伸出右手作握手狀。
「不好意思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蕭影,在這個小組織里負責安全管理,如果我剛剛的問題突兀了,先在這道個歉,白小姐。」
白若伸出手象徵性地握了一下就回到卓穆安身邊。
蕭影追過來,筆在板子上寫得嘩嘩響。
「我還有很多問題,這些物種名字都是從山海經里對應的嗎?這位,計蒙,是能操縱天氣還是能呼風喚雨?還有你怎麼知道只要跟著烏雲走就可以找到這兩人,那頭大蛇呢?我聽說你們可是陷入了惡戰,那頭蛇還會再來嗎……」
蕭影就像個前線記者,如果真是在和平年代,他現在估計手裡拿的是錄音筆和麥克風,後面再跟個扛著笨重攝影機的人了。
卓穆安將最後一口薑湯灌進肚子里,杯子碰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他淺笑著抬起頭,安撫性地伸出手掌包住白若冰冷的小手,白若將其反手握住,明亮的大眼睛帶著疏遠和客氣朝蕭影看去。
「蕭先生,如果你能給我們時間休整一下,我們的回答說不定會更令你滿意。」
房間里總算安靜了,白若僵硬的肩膀一下子就鬆軟了下來,她無力地躺到床上,從被子里撈出一套從船上翻出來的迷彩服扔進男人懷裡。
卓穆安親了親白若的側臉,抓著衣服走進浴室。
溫熱的水從花灑淋到卓穆安頭上,舒服得好像毛孔都張開了,他順著水流慢慢地坐進浴缸里,喟嘆著昂起頭,兩隻粗大的龍角緩慢地從額頭上長出來,從他的肩背開始,全身都布滿深黑色的鋒利鱗片,直到尾椎骨處延伸出一條巨大的粗尾巴。
男人伸出手摸上后腰,順著紋路一道摸向尾巴尖,柔軟的鱗鰭被熱水打濕了正軟綿綿地貼在皮膚上。卓穆安睜開紅色的獸瞳,從旁邊的金屬鐵架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金屬的材質暈開了它的形狀,但從大體上還是能看清全貌。
一條深黑色的蜿蜒長龍,正仰面躺在浴缸里,巨大的龍尾巴從浴缸垂到地上,尾巴尖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地上的水漬,濺起冰涼的冷水。
白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又厚又重的被子上還帶著一股潮潮的霉味。在荒島上、在礁石上的時候,她甚至還想不起來躺床上的感覺,現在真的躺在床上了,她反而壓根想不起來那幾個晚上是怎麼過的了,總覺得隨時都要溺死過去,哪怕這張床堅硬地像塊石頭。
一個溫熱的觸覺從她身後摸索進來,白若反手壓住了貼在她腰上的手,熟悉的指節和各種繭子,但另一個在她腿上掃的東西是什麼,她迷迷糊糊地從被子里往下看,看到腿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划痕,傷感了一小會,突然注意到一個巨大的黑色東西搭在了她的腿上。
白若驚叫一聲,拖著被子往後退,整個人撞到床板上,一下子就清醒了,順著腿上的東西一路往上看,卻對上了卓穆安的眼睛。她的視線不停地從卓穆安和那個黑色的東西上游移,腦子裡又驚又骸地想到,這玩意居然是他的尾巴!
卓穆安伸出手抱住白若,笑得聲音都啞了。
「這…這是你的尾巴?計蒙有尾巴?」
白若顫巍巍地摸了把那條黑漆漆的龍尾。
卓穆安舒服得從喉嚨里咕嚕出聲,小小的震動在白若的後背上震得她心肝都在發抖,就連耳朵都在發紅,因為她感受到卓穆安在呼嚕時順便還把尾巴塞進了她手裡,像一隻求關注的大狗狗,太可愛了。
她兩隻手捧著那條尾巴,將它抱在懷裡墊在腿上,一隻手挽著,另一隻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男人靠近她的脊背,溫暖的胸膛貼在她背上,近到她還能聽到心跳聲,又熱又重的呼吸在白若耳邊低喘,那種感覺就像她抱著的不是尾巴,而是另一個男人身上的東西,把她羞得滿臉通紅。
突然門口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溫存,白若手裡的尾巴也一瞬間唰得一下從她手上溜走,她可惜地握了握手掌。
「白小姐,卓先生?我們聽到裡面有聲音,你們還好嗎?」
又是那個蕭影,白若嘆了口氣。
卓穆安不喜歡周旋,他鑽進被窩裡,將被子一下子拉上頭頂,聲音悶悶地從被子里傳出來,帶著性感的沙啞。
「你去見見他吧,你一天不見他,他一天都不安寧。」
白若撩開被子的角,湊進去啄了口男人的唇。
「他太煩人了。」
蕭影靠在牆外,白若輕輕地關上門將人帶到甲板上,清爽的海風迎面吹來,給她提了提神。
「白小姐,我搜索過計蒙了,在傳說里是呼風喚雨的神,卓先生他也可以做到嗎?神話都是真的嗎?」
白若奇怪地撇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知道這些,又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知道答案。」
蕭影有點急,他轉到白若面前,攔住了她的路。
「我們可以交換情報。」
「噢?什麼情報?」
蕭影從臂彎處抽出他的板子,將那一疊紙悉數在她面前翻開,上面畫滿了變異物種的圖,還有幾塊黑坨坨的立方體,甚至還寫滿了亂七八糟的字。
「這是什麼?」
白若指著畫上的黑坨坨,其實她一眼就看出來了,圖畫上的分佈位置很明顯就是那三塊浮出來的大陸,更何況這人還貼心的標上了坐標,但是她不是很明白這個坐標一個又一個地寫在一起是為什麼,總不能幾次都記錄錯了吧。
蕭影又伸出手抵了把鏡框。
「這是三大洋那幾天浮出來的鋼鐵,我們有收到衛星圖,這上面的只是簡筆畫而已。」
「那這堆坐標怎麼回事兒?」
聽到白若問的問題,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凝重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這的確是我們收到的資料里統計出來的,三塊鋼鐵在靠近,每一天都移動一大步,速度快到在衛星圖上都更新不及了。」
白若搶過蕭影手裡的板子,認真地核對著上面的資料,她將這疊亂七八糟的紙粗略瀏覽了一遍,腦子裡的數據在飛快地計算統計,最後得出一個含糊的坐標,是印度尼西亞。
她將板子還給男人。
「那你得到什麼有用的數據了?」
蕭影眯起眼睛,他湊上前,臉靠近白若耳邊,輕輕地低語。
「不應該是你跟我說嗎……白若博士。」
白若嚇了一跳,腳往後退了一步,睜大著眼睛看面前的男人。
蕭影低垂著眼皮看她,眼神里充滿了肯定,這句話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白若咽了口口水,喉嚨似乎突然有點發乾了。
「三塊陸地最後如果不出意外會在印度尼西亞聚攏形成新大陸,你應該也知道了吧?你的資料很齊。」
她的眼神忍不住飄向海面,慌慌張張的樣子逗笑了蕭影。
「我不知道……你也不用太緊張了,放心吧博士,我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你就跟我說說這場災難吧。」
「我知道的也不多,災難發生時我和你們一樣都是受害者。」
白若的手捏著衣角,指尖隱隱發白,她突然想到周先銳的話了,對了,周先銳和林願呢?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說不會把我怎麼樣,那周先銳呢?還有林願,卓穆安救了他,他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蕭影走到欄杆邊上,指了指隔壁的另一艘輪船。
「他們在那艘船上。」
白若想到自己既然都已經暴露了,那周先銳肯定也暴露了,這艘船押著她和卓穆安,那邊想必是林願押著周先銳吧,那男人的獸瞳還是金色的,希望周先銳別太硬骨頭了,先周旋一番總好過受皮肉之苦。
蕭影靠在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知道互助兵是怎麼成立的嗎?」
白若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蕭影取下眼鏡放到衣角上輕輕搽拭。
「……災難爆發之際誰都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直到第二天天亮了,人們才發現街巷裡居然布滿了屍體……在這種情況出現時報警電話都被打爆了,偏遠點的山區小鎮更是得不到應得的援助,沿海的小鎮子里一夜之間突然爬滿了長腳的魚,有的吃人有的光是長相就骸死人了……你能想象那些老百姓有多麼恐慌多麼無助嗎?你們這些正付要員在軍隊的保護下一定很安心吧?」
白若皺著眉,她不僅感受不到安心,甚至還一直在海上漂流,但她確實想象不到百姓的無助,這無可厚非,但她能盡量去理解和感受。
蕭影戴上眼鏡。
「一開始我們確實得到了軍隊的援助,但這只是一開始,沿海城市淪陷的很快,根本來不及控制情況陸生生物又開始變異了。小村莊里能派得上用場的人原本就不多,只要有軍隊駐紮,哪怕士兵們什麼都不幹光站著老百姓們也能感到很安全很滿足的,但是你們居然撤兵了……就因為市中心也開始變異,情況惡化,所以你們選擇了市裡的人……」
男人低下頭,兩隻手一隻夾著板子,另一隻塞進兜里,海風吹亂了他的頭髮。
「你們幫助了大家,拯救了弱小,你們才是名副其實的英雄。」白若干巴巴地說。
蕭影緩和了眉眼,偏過頭看向另一艘船,然後擦過白若的肩朝船艙走去。
「你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擦肩而過時,她只聽到男人這一句小小聲的話。
……
白若縮在卓穆安懷裡,兩隻手輕揉著那根大尾巴,嘴裡絮絮叨叨地對男人說在甲板上發生的事兒。
卓穆安眯著眼睛思維有點發散,他這尾巴只要一到這個小女人手裡就開始不對勁了。
「你聽到了嗎?我說什麼了!」
白若轉過身揪住他的下巴。
男人笑了一下低頭親親她的手指,然後收起尾巴抱起白若坐直了腰桿。
「嗯……你要問我怎麼想的,我覺得事情還沒有這麼簡單。」
白若用力地點頭。
「我也覺得,但他說那些是想暗示我他們都是正規行動嗎?互助兵或許對正付的怨念太重了。」
「這不怪他們,被拋棄的一方沒什麼錯,他們是自衛。」
白若抬起頭,奇怪地看著男人。
「你居然會這麼說,難道不應該勸他們投靠正付嗎?」
「我好奇的是,他們的裝備是從哪裡來的,還有我在船上看到林願扛的槍了,是軍部的。」
「軍部?沒看錯嗎?」
「沒有。」
這下子事態有點嚴重了。
「那你是怎麼想的?」
白若轉過身面對卓穆安,男人伸出手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裡。
「先看情況再說吧……船靠岸了。」
……
白若和卓穆安被兩隊人馬夾在中間,一路都像人質一樣被槍指著,這下子他們的身份是真的全都暴露了,想矇混過關都不行。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看不到周先銳的身影,在尋找這個人的時候,她還好好地環顧了一周這個沿海小鎮,情況比她想到得還要糟糕。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幾乎一地都是稀薄的血跡,到處都能看到死去的變異生物。當她們又經過一個小土坡時,白若終於看到一個還來不及填滿的土坡,她探出腦袋看土坡旁邊挖的坑洞,裡面居然堆疊著人們的屍體。
蕭影走到兩人旁邊,卓穆安走上前將白若牽到身後,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蕭影的視線,蕭影無語地抬了下鏡框。
「軍隊撤走的那天,突發了一場大地震,將這個小鎮徹底打倒了。」
白若想了一會,腦子裡湧現了一幕資料紙漫天飛舞的景象,那天正好是卓穆安的初次轉化。
蕭影禮貌地將兩人帶到一棟破破爛爛的旅館前面,光看外表這幢樓算是保存得還不錯了,雖然門口都塌了。
「你們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不用太緊張,只是想請你們在互助兵基地住幾天而已,也不會限制你們的自由……因為我們可不是正付軍……好了,你們就住這裡吧,裡面的房間可以隨便挑,只要能挑到乾淨的就行了,有什麼需要的可以通知我,我會盡量給你們安排好。」
卓穆安點了點頭,拉著白若走進旅館。難怪蕭影的話裡帶著這麼令人膈應的感覺了,進來了才知道這個小旅館是真的沒有一處乾淨,到處都是血,連電燈都一閃一閃的,還不知道水源有沒有被污染呢。
兩人轉了幾圈,最後還是選定了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雖然還是到處都是血和辨不清物種的腐爛肉塊,但這房間勝在如果出事了有一定的安全保障,正門口對著樓道和樓梯,裡面的開窗雖然在二樓但和另一棟樓的平台很近,到了一翻就能跳過去的地步,只是要好一陣收拾了。
日落西山,兩人坐在勉強刷乾淨的沙發上,無言地看著牆上洗不掉的斑駁血跡。卓穆安伸出手攬過白若的肩膀,耳朵里聽到樓下的互助兵給他們送餐,扯了下嘴角。
「我們這算是被軟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