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年少欺淩
南唐六十七年,鳳後逝世後第四日夜,西域兵馬奇襲皇城,京師禁衛護城不力,叛軍入城,直衝京師鳳族府邸,鳳族子弟被大肆屠殺,事後為毀屍滅跡,鳳府被焚燒。當夜亥時,皇宮受到緊急奏報,因火勢過大無法撲滅,禍及民房百戶,除去世的鳳族子弟外,另有近千人葬身火海,百人重傷。第二日,龍皇下旨:不惜一切代價救治傷民,開糧庫賑災。並冊封鳳家最後血脈,鳳笙雲獨女為霜翎公主,賜名龍如霜,由祁貴妃撫育。
兩道旨意,皇城動蕩。
兩年後
南唐皇宮
禦花園
“哈哈!”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聲,隨著透涼的風,漸漸傳遍整個花園。深處,是滿池的白蓮花,緩緩綻開的花瓣,清麗秀美。帶著股淡淡的清香循循滲進人的心底,似是要將那所有的汙穢都除盡,隻剩下那點子歡愉和良善。小孩子總是貪涼,便笑著邊脫了鞋,把那柔嫩的腳丫子伸進冰涼的池水中,待腳丫漸漸地涼了起來,便大喊一聲,“嘿嘿!這蓮花池的河水果然很涼,跟阿娘說的一樣。”
“公主,奴婢跟您提了多少回了,不要稱娘娘作阿娘。這樣總是不合規矩。”心蕊跪坐在那穿著粉嫩小宮裙的女娃娃旁,掏出帕子便擦著她因為貪玩而滿是泥汙的臉,無奈地道。
女娃娃不以為然,搖著小腦袋,笑著言,“我就是喜歡稱母妃作阿娘。前些日子,父皇帶著我微服出巡,我看見那些小孩子都把他們的母親稱作阿娘,這稱呼蠻好聽的,皇宮為什麽不行?!”
“切。平民就是平民,還是喜歡這些不入流的東西。果真不配做公主!”一道聽起來尖酸刻薄的話語,從稍遠些傳了過來。這一句話,便讓那小孩子生了氣。
“誰啊!躲在別人遠處說壞話!阿娘說了,有話,就應該大大方方地站出來說!總是這樣藏著掖著的,沒有膽量!”那女娃娃兩手叉腰,很是生氣地站了起來,向著那音源處大喊道。
‘咻!啪!’一團黑黑的東西,從遠處飛來,穩穩地砸在了女娃娃的臉上。
“哎呀!”火辣辣的感覺,黏糊糊的。女娃娃氣喘籲籲,上手一抹,全是泥。原來是泥塊!居然有人敢拿泥塊扔我!心蕊一瞧這事,便知不好,將女娃娃身子扳了過來,正欲用水將臉上的泥洗去,就感到有一股力量,在她沒有防備之下,女娃娃的身子不受控製地朝著蓮花池跌去。
“公主!”心蕊看著水中奮力掙紮的女娃娃,便準備跳下去救人。誰知剛一動身,就被人摁了下去。她一抬頭,原來是二皇子身邊的貼身宮女,紫蘭。她內心焦急卻掙紮不得,隨朝著紫蘭咆哮道,“紫蘭!你個賤奴!竟然敢謀害霜翎公主!快放開我!若是公主出了事,怕是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那紫蘭壓根兒不理她,隻朝著遠處的樹叢道,“殿下,奴婢已經摁住心蕊了,現下可無人能救得了這外來貨!”此言一出,心蕊頓如晴天霹靂,朝著那樹叢看,見一穿著華麗,麵容稍顯英俊的男娃娃從中走了出來。這男娃娃看似要比霜翎公主大些,七八歲的年紀,眉頭英挑,一雙剔透深紫的眼眸邪惡地轉呀轉,揚了揚薄唇,滿臉開心地看著龍如霜在水中奮力掙紮。
他不屑地看了眼被摁住的心蕊,嘲諷道,“一個外來貨的奴婢,也敢對我的貼身侍婢大吼大叫!”言罷,正欲一巴掌打下去時,一個堅硬的東西夾雜著十分的力氣,‘啪!’地打在了他的手心。還未待得他吃痛,就見前麵一道看不清的黑影,從樹叢中飛快掠下,一手撈起尚在水中掙紮的龍如霜,幾個步子便穩穩地落在了地麵。
那人帶著龍如霜站在了陽光之下,一抬頭,滿麵的怒氣。
“大哥?!”這男娃娃一臉驚恐,方道,“你你不是隨父皇去行軍了嗎?!”
“我若是去了,今日霜兒,怕是命都沒了。”那人眉眼清秀,薄如蟬翼的睫毛撲閃下,遮著一雙如雨後清露般澄澈剔透的目子,那眼眸極為清冽,恍若月光照耀下的清潭,透著一池清水,每每有神采劃過,更滲出些許波瀾。這波瀾連著他鼻翼下透著涼意的唇色,竟是有些冰冷之感。但或許是,此人穿衣配色簡單又模樣端正的緣故,這冰冷,總是被他收起來,藏在心底。隻留下此刻,他見於世人的,一抹摸不清情緒的淡笑。
但現下,這股冷意全滲了出來,並直直地,刺入那男娃娃的心底。
“龍衡鈺。”一字一頓,每次停頓都摻雜著憤懣,“你長本事了啊!成天不學好,就知道欺負兄弟姐妹也罷了。現在居然敢拿皇家子女的性命開玩笑!”
“什麽皇家子女啊!”那男娃娃,便是龍衡鈺。聽得他大哥訓斥,他心中全是委屈,“這人,明明非我皇家血脈!卻占著皇家名分,還被父皇明旨封為公主!我母妃說了,父皇這是明目張膽禍亂皇家血脈,這旨意,違背祖宗禮法,做不得數的!所以,這人不過是個外來貨罷了!”
他大哥氣急,便冷笑道,“哦?!若照你而言,此話是淑妃娘娘說的。正好今日父皇與我一同回來了,不若到他麵前辯論一番?!你覺得如何?!”
龍衡鈺瞬間如同癟了的氣球般泄了氣,隻是心中還有一股東西堵著,感覺總是不舒服。他默了會兒,還是覺得不甘心,抬頭看著他大哥輕柔地拍了拍龍如霜的頭發,安慰了幾句後便想讓心蕊將她帶走,便怒火急衝心頭,又道,“等等,你不能走!龍衡夜,我尊你一聲大哥,不過是顧著兄弟情誼。但你卻寧願顧著一個外來貨,也不顧咱們血脈之親。那這聲大哥,我不叫也罷。而如今,既然你不服氣,那咱們就到父皇麵前辯論一番!我母妃曾言,即便是父皇,現下也要忌憚她!我就不信,今日還沒個說理的地方!”
言罷,他帶著紫蘭,怒氣衝衝地朝著崇政殿而去。
瞧他的心態,龍衡夜隻是眯了眯眼,也不跟上,隻轉頭叫了一聲,“夏琛。”
那個原本閉著眼懶洋洋的躺在樹枝丫子上,把玩著玉笛,身著侍衛服飾的男子,一下便醒了過來。一道風吹過,他已恭敬地站在龍衡夜身旁,沉聲道,“殿下。”
“將霜兒護送回宮。若我母妃和貴妃娘娘問起,你便照實說。隻是告訴她們,莫要急衝衝地去找父皇,這事,我能處理。”
“諾。”
“大哥。”龍如霜剛剛哭過,那雙原本沉靜潤黑,猶如天上繁星般明亮璀璨的眸子裏還包著欲落不落的淚花,很是惹人憐愛,她擔憂地看著龍衡鈺離開的方向,又抬起頭望了望他大哥胸有成竹的麵容,方道,“這次,真的能將龍衡鈺治罪嗎?!”
龍衡夜勾了勾唇,笑道,“放心吧。大哥什麽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情。”
“嗯。”一聽此言,龍如霜便開心地笑了起來,“我相信大哥。”
崇政殿
“父皇,這便是此事的原委。”龍衡夜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龍衡鈺,負手答道。龍皇坐在書案後,有條不紊地批著奏折,聽完龍衡夜的報告,他麵色越發平靜,隻抬眼看了看龍衡鈺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便靜了下來。
整個大殿,唯有冰塊劃水的滴答聲,一滴一滴,落進龍衡鈺的心裏。現在是盛夏,父皇最怕酷暑,每到這時,崇政殿總會擺放大量的冰塊和搖扇,身旁也會有很多人伺候。隻是今日在他衝進來之時,這殿中已無其他人,進來後他本欲將事情說與父皇聽,可他說了半嘴,父皇一個字都沒問。他覺無趣,便欲告辭。
可這個時候,父皇卻讓他跪著,等人來。直到龍衡夜來了,他方能開口說話。可他與龍衡夜說了半晌,卻隻見父皇臉色越來越沉。
“你們倆怒氣衝衝地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龍皇沉聲詢問,他的眼,直視著龍衡夜。
“父皇,此事非同小可。霜兒如今才兩歲,莫說保護自己,就連警惕心都沒有。這些年,仗著淑妃娘娘得父皇寵愛,龍衡鈺在後宮為非作歹,今日替換霜兒的吃食,明日又將蛇鼠放入霜兒房間,之前不過是玩笑,可方才竟敢將霜兒推入池塘!若非兒臣回來得早,怕是此時,霜兒已香消玉殞。”
龍皇瞧了跪在一旁的龍衡鈺一眼,眸中泛起怒氣,“你如何說?!”
龍衡鈺哭喊道,“父皇,兒臣冤枉。霜兒落水之事,實屬兒臣無心之失。兒臣不過是見霜兒心喜那蓮花池的水,便想與她下水玩一玩。那侍婢心蕊,見了兒臣便出言不遜,兒臣才欲教訓下她。兒臣堂堂皇子,難道訓個奴婢大哥還要插一手。她落水後,兒臣本欲去救。隻是大哥下手早了些,後又訓斥兒臣,根本不聽兒臣解釋。更何況,龍如霜本非皇家血脈又封了公主,父皇近些年又心喜她兒臣隻是想與她親近些,但又不知何處惹怒了大哥,他竟如此編排兒臣,認為兒臣是刻意謀害。”
龍皇嘲諷地笑了笑,便不再與他言論,隻看向龍衡夜,“夜兒,你應當將此事說與貴妃聽,說到底,這是後宮的事。”
“稟父皇,上回二弟將蛇鼠放入霜兒房內,貴妃娘娘得知後,便想狠狠責罰了一番。隻是,不知為何惹怒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認為,這不過是孩童玩笑,如此嚴厲的責罰未免傷了後宮和氣。為此,淑妃娘娘還大鬧承祥宮。後來,貴妃娘娘送與淑妃娘娘一批金銀珠寶,以示歉意。父皇,那批珠寶裏,有不少還是當年皇後娘娘留下來的珍玩之物,聽說,淑妃娘娘心許已久。”
“你胡說!”龍衡鈺一下跳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龍衡夜道,“那些珠寶,是貴妃娘娘自己挑出來送與我母妃的。鳳後當年留下的東西,都被父皇封存在韶華殿,怎會有人動過?!再說了,那次我也不過是無心之失,怎麽最後,就變成了我的錯!龍如霜那個外來貨,不是也沒受傷嗎?!怎麽事情都平息了,貴妃娘娘還派你來翻舊賬!莫不是莫不是因純妃娘娘與貴妃娘娘感情好,方才讓你”
“放肆!”龍皇抄起手中的硯台,大力朝著龍衡鈺扔去。龍衡鈺感到那硯台擦著自己小小的手臂而過,一股淩冽的怒火似是要透過這冰涼的空氣,直刺入手臂,方才安靜下來。他這才抬起眼,看見自己的父親已是雙拳緊握,平日裏那雙冷靜和善的眸子裏,全是陰鷲,似乎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給吞了。他的身子開始顫抖,然後慢慢地跪了下來
“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龍皇指著他,厲聲詢問。
“父皇!”龍衡夜跪下後,誠懇道,“前些日子,兒臣隨父皇從軍,今日方回,便見到霜兒落水之景。兒臣問過二弟,他言之鑿鑿,稱霜兒為外來貨,更言父皇下旨冊封公主之舉,是名正言順地禍亂皇家血脈。當著兒臣的麵,二弟更坦然承認,這番話,是昔日淑妃娘娘的言傳身教。不知父皇還記不記得,當日您下旨之時,有多少朝臣反對,但眼見風刃軍起兵叛亂,他們方知父皇苦心。可歎後宮婦人,見識不高,口舌倒不少。兩年來,貴妃娘娘費盡心思,都未能將後宮偏見除盡。如今,貴妃娘娘病重,獨木難支。而我朝邊疆平叛,卻絲毫未有起色。外有西域虎視眈眈,內有西梁國隔岸觀火,若是後宮偏見不除,怕是會有人乘虛而入,禍亂人心。”
“你說的沒錯。”龍皇麵色趨於平靜,但那抹似有若無的怒氣,還是能從他的語音間透露出來,“朕努力了兩年,方與西梁國割地而治,但此絕非長久之計。西梁國皇帝野心極大,這些年打著查清鳳族覆滅真相的旗號,屢向我國施壓。若此時霜兒再出了事,怕是我龍族國將不保。”龍皇笑著看向龍衡夜,雙方眼神一對,便知想的是什麽。
一年前,鳳府失火,全族被屠,西域兵馬全身而退。此事傳出後更是人心惶惶。據聞,風刃軍聽聞此事後,有不少將領已起了逆反之心,更有甚者,不斷挑釁皇族將士,短短十數月,已有十名將領,死於風刃軍將士之手。皇宮派人鎮壓,總是有去無回。風刃軍十萬,人人武功高強,戰力奇高。自那時起,雖便有人提議廢除風刃軍,但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風刃軍一人,可抵十人,一將,可為百將。如此強大的軍隊,表麵廢除,是不可能的。經過數日爭論,最終,龍皇將原先與鳳家交好的祁大將軍祁承冕,封為風刃軍統帥,望其整肅軍隊,平息軍將怒火。
也不知是皇帝的旨意起了作用,還是祁將軍英明睿智領軍有方,總之之後,風刃軍的確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數月後,皇宮收到緊急奏報,風刃軍深夜挾持祁承冕,闖出皇宮,在延雪河畔安營紮寨,糾兵反叛。此奏報,曾一度在朝堂上,掀起驚濤駭浪。
古時記載,延雪河山為皇宮西側冰山山脈,其山勢險峻易守難攻,脈絡亦多為高山斷崖,地域苦寒氣候濕冷。據言,踏上這座山脈的人,若無深厚內力,黃昏前後數息之間,必將化為冰人,日出之時,他們將消散於天地,成為延雪河山脈的土壤。
自仙族落世數百年間,延雪河山脈人跡罕至,直至龍鳳兩族攜手平定天下,便以延雪河畔為界,驅趕外族。三年來,多少外族都想踏過延雪河畔,可他們最終,卻無一生還。
奏報一出,朝中官員紛紛揣測,鳳族與外族素無聯係,他們兵力不足,不可能待在延雪河山外圍,定是在其內部。這本是關門打狗的好機會,但可惜的是,盡管龍皇給的誘惑很大,但無論是朝中武將還是民間高手,都無人願意闖入延雪河山。
龍朝三年休養生息,雖未忘記訓練兵士,可其國力尚未完全恢複。風刃軍的叛逃,本就令龍朝雪上加霜,如今要與其爭鋒相對,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應其所請查清鳳族真相,就等於逼著龍皇承認,當年的事,是龍朝的全責。為了此事,朝中官員爭論不休,但連過三日,仍未有任何結果。
原本,朝中還抱有僥幸之心,或許,魯莽踏進延雪河山的鳳刃軍,已命喪此地。
但,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終究是徒勞的。
三日後,風刃軍新任將領白灼獨闖皇宮,刺傷龍皇,並留下一封戰書。第二日,他便放出風聲,若是龍族不能查出鳳族覆滅的真相,那麽龍族國將不複。短短十天,風刃軍猛攻三座城池,拿下守城將領並作為人質,一步步朝著龍族皇宮而來。
好在,祁將軍從鳳刃軍中殺出重圍,回到皇宮,帶傷上陣方解皇宮之圍。而風刃軍,也被逼回當初守衛延雪河境的唯一一座邊城—幽城。經此一役,風刃軍傷亡慘重,龍族將士亦死傷無數。經過談判,雙方以延雪河為界,割地而治。風刃軍舊將歐陽程登基稱帝,定都墨涼,國號西梁。
龍皇轉身,負手而立,靜了一會兒後,方道,“修岷,傳旨,二皇子龍衡鈺因一時嫉恨謀害手足,手段殘忍。事後毫無悔過之心,反倒汙蔑親族,巧舌如簧。朕甚為心痛。念其年幼,令,囚入清撫宮自省,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二皇子貼身侍婢紫蘭,謀害公主,即刻杖殺!”
“諾。”修岷恭敬言道,擺了擺手,身後的奴才便跟了上來,向著龍衡鈺而去。他瞧了眼雙拳緊握,麵色沉靜的龍皇,歎了口氣便退了出去。
“父皇!”龍皇的一番話,等於將龍衡鈺打進地獄。清撫宮那個地方,已經多年未曾有人去過了。鳳後在時,也曾細心布置過那個宮殿。隻是鳳後逝世後,宮中的鬧鬼傳聞大多從那處傳出,因而那座宮殿,已無人踏足。
“父皇!兒臣知道錯了!兒臣兒臣再也不會!再也不會欺淩龍如霜了!父皇!”龍衡鈺哭聲淒厲,渾身顫抖。那雙如紫水晶般瑩潤晶亮的眼眸,如今盛滿了悔意,襯著猩紅的眼眶,看起來極其滲人。而那些奴才毫不憐惜的舉動,也令他尚是弱小的雙腿,劃出一道道紅痕。
每一道,都敲在剛剛被龍皇扶起身的龍衡夜的心裏。或許,他的確想要懲治一下這個心思不善的弟弟,但並未想過,父皇會罰得如此之重。他回頭看了眼繼續回去批奏折的龍皇,那人眼眸清明,神色平靜,好像剛剛發生的事情,對他來不過是雞毛蒜皮。可是二弟
承祥宮
主殿
“娘娘!您要救救鈺兒啊!”哭喊的婦人跌落在地,邊用手帕擦拭著眼邊留下的淚水,一邊泣不成聲。那雙原本透著光芒的眸子,此刻望進去,已是隱隱的,透出些絕望。
“淑妃娘娘,您先起來。有什麽事,起來好好說。”那宮婢冷冷地看著淑妃在地上哭泣叫喊,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想到這人,還是手握一宮的一品皇妃,便還是恭敬地伸出了手,想要將她拉起來。
可沒想到,她一伸手,就叫淑妃抓住了。
她甫一低頭,就撞進淑妃可憐兮兮的眼裏,“心敏姑娘,你去通報一聲,讓貴妃娘娘起身,想想主意幫幫我兒吧!如今我兒被皇上一旨就打發去了清撫宮那個鬧鬼的地方,那地方人跡罕至,又陰氣森森。聽說聽說那地方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心敏姑娘,您幫幫我吧!”
“淑妃娘娘!貴妃娘娘病重,您也知道。奴婢不是不給您通報,隻是娘娘剛服了藥,決計是不能叫醒的,否則是會落下病根的。您剛剛來的時候,奴婢已經進去過一次了,隻是娘娘尚未醒轉,奴婢也沒辦法,還請娘娘”心敏心中也很是無奈,每次二皇子欺淩公主之後,這人都要來這承祥宮中哭鬧一番,惹得娘娘心煩。若擱以前,皇上也不搭理,畢竟淑妃家大業大,也由她鬧去。隻是今日不知怎麽了,竟罰得那麽重。不過也好,替公主出口氣。
“什麽叫沒有辦法!”淑妃剛還一副悲慘哭泣的可憐樣,聽得心敏這句話,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道,“我兒情況都這麽緊急了,貴妃娘娘竟都不管?!貴妃娘娘位高權重,自有照料後妃的職責。可是如今,我都求上門了,貴妃娘娘卻都避而不見,置之不理!看來,陛下把後宮掌權之位,交予一個病重的皇妃,就是一個**裸的笑話!”
“姐姐這話可說的不對,陛下是天子,手握生殺予奪之權。宮中無皇後,貴妃娘娘位份最高,自是應該代管宮務。更何況,陛下的決定,豈是你我能置喙的。”門外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那音中,帶著如星光細碎的魅惑,一字一句,滲進人的心口,叫人心動。
人未到,話先行,一向是這個人的恣意作風。
她笑著走進來,冰藍色宮裙衣擺處鐫刻著栩栩如生的蓮花樣式,步伐輕移,衣裙搖曳,恍若蓮花綻放,清麗動人。月白雙蓮珠粉釵,穩穩地插在一字頭上,將她原就白嫩的膚色,襯出一絲嬌意,這嬌意在她本就生得魅惑的眼眸裏,更是光芒萬放。那雙鳳眼,似如狡詐的狐狸,萬千聰慧絲線穿插而過,嫵媚叢生。
心敏一看見她,眼都亮了,她恭敬地踱步到這女子身側,柔聲道,“奴婢拜見純妃娘娘。”一抬眼,她就看見,純妃狡黠地眨了眨眼,她的心中就更亮堂了。
“妹妹這話可說得不對。陛下竟然將這職權交給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就應該好好地照管後宮。如今後宮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貴妃娘娘卻置之不理,這是何道理?!若是貴妃娘娘再避而不見,我便將此事鬧到聖上麵前,參她一個失職之罪!”淑妃眼中泛起風暴,言罷,她又冷冽地瞥了眼心敏,直讓心敏覺得心涼。
純妃聽她此言,小小的勾唇笑了一下,眼中滿是輕蔑,“姐姐若是想去,那便去吧。隻是,姐姐若是去了,無論你的狀告是否成功,最終你都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純妃,做人還是不要太過自信,我的哥哥,是平定西域的功臣。當年鳳家被滅之時,也是我哥哥善後。陛下素來敬重我家,從前即便鈺兒言行有失,陛下也不會管,今日這事,若非有人插手,豈會鬧到這個地步!若是你和貴妃娘娘都不管,那我便豁出去鬧到陛下那去,屆時陛下必會質疑貴妃娘娘的能力,覺她管理後宮無力,無法做陛下的左膀右臂。到了那時,我看你們,還能不能像如今一般坐得住!”
“看來姐姐錯了,入宮十幾年,姐姐還是不了解陛下的秉性。”
“你這話什麽意思?!”
“陛下行事向來周全,手段雖狠厲,但從不授人以柄,也從不受人威脅。如姐姐所言,上官將軍乃國之重臣,深得陛下信任倚重。既然從前都沒有罰,為何現在罰?!上官將軍位高權重,但這幾年行事狂悖,陛下早有不滿。若是此時,再堂而皇之地插手後宮之事,陛下會如何想?!責罰二皇子,本是陛下的意思。說到底,二皇子仍然是陛下的兒子,不管再罰,也會留有餘地。再者,二皇子才七歲,就膽大到推自己的兄弟姐妹入水。若是不罰,會對這孩子造成多大後果?!皇上一番苦心,姐姐卻不能理解,反而到處哭鬧,揚言陛下罰得不對。這番話要是被陛下聽去了,是對二皇子好,還是壞呢?!”
“你!”
“陛下既下了旨,便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姐姐難道以為,我這麽快就收到消息,趕到承祥宮,單是貴妃娘娘,派人通風報信的緣故嗎?!昭華殿與承祥宮,一個東,一個西,即便貴妃娘娘派人報信,我又怎會來得這麽巧,這麽快呢?!”純妃娘娘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塊塊冰,砸在淑妃的心裏,化開後,卻又將她透得刺骨地冷,漸漸地把她心中那點憤怒的火苗,化成灰燼。隨著心思變化,她的心中,慢慢填滿了恐懼,直至這恐懼充斥了她的心扉,她才恍然明白了什麽。
“不!不會的!不會的!”淑妃驚惶,她的美眸裏盡是惶恐,過了會兒,那眼裏,竟落出了淚,“不會的!純妃,你竟敢妖言惑眾,我的母家為陛下辦事,忠心耿耿,又立下如此之功。陛下不會這樣的,不會的!”
“上官家之於陛下,就如同當年的鳳家。可你們家,既無鳳後情義,又無鳳家實力。西梁國自建立以來,便對我南唐虎視眈眈,他們打著查清鳳家覆滅真相的旗號,一邊汙蔑陛下聲譽,一邊又不斷派兵遣將騷擾邊境。此情此景已達兩年,如今西域緩過神來,內憂外患。而你們,卻占著平定西域血軍的功勞,以‘善後鳳家’為名,名正言順地享受榮華富貴。姐姐覺得,陛下不會煩憂,西梁國國主,不會惱怒?!我倒是覺得,姐姐與其耗費時間在這承祥宮內哭鬧,不如先好好想想,怎麽保住自己吧。”
淑妃怨毒地看了眼純妃,便快步出了宮門。見到淑妃一走,純妃便如放下重擔般,緩了下來。心敏一見,便扶著純妃,坐到了一旁,為她奉上茶水之際,心敏憂心忡忡地道,“娘娘,您說的,是真的嗎?!”
“真與不真,就要看淑妃怎麽理解了。我倒是希望,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當年鳳家被滅門是假的;如今陛下的步步陷阱,也是假的;當年家中的不聞不問不爭不鬧,也是假的。
“娘娘。”綺香從外麵快步走進,麵容帶著焦慮,一進來便道,“賢妃娘娘正在昭華殿,等著娘娘呢。她還她還”
純妃心下不安,心痛地閉上了眼,“還有什麽?!”
“她還帶來了,老爺的親筆書函。”
‘碰!’純妃眸中揚起痛楚,一個不慎,手中的茶杯碎落在地。她看著地麵上鋒利的碎片,心中忽然生起淒涼與悲恨,漸漸地,她的眼,已滿是淚水。
人人都說她與貴妃娘娘交好,方才不顧一切護著貴妃。其實,她隻是在贖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