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不大簡單
一杯熱茶捂在手裏，手心滾燙，而內心寒涼。
陌生的父子，說著家國大事，沒有半分私情，生冷得很，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也沒有了什麽話好說，總結來，不過是萬事都要摒棄個人愛憎，細細權衡。
莫名想起那丫頭，燭火中溫和了眉眼，容貌姣好，唯獨眼中慈悲又憐憫，她說，世人隻知風光極盛，卻不知高處寂寒。
朱紅高牆，金色琉璃瓦在日光中熠熠閃耀著刺目的光芒，多少人為了這裏的風光趨之若鶩，宛若奪食的猛獸，吃相……實在有些難看。
他自宮廷打馬而回，宮門口遇到等候已久的官員，搓著手舔著臉地笑，笑得見牙不見眼，露出一口層次不齊的黃牙，隱約可見牙縫裏沾著早膳的遺留物。
意思千篇一律——想要將自己的女兒送到慶王府，當牛做馬在所不惜。
安歌隻道府中後院做不得主，苦笑著擺擺手，走了。
第二日一早，言笙還未起床的時候，各府送來“當牛做馬”的姑娘，已經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候在了慶王府的門口。
管家的臉色……難看得很，和對著言笙的難看不同，後者是恨鐵不成鋼，而前者……頗有種喉嚨裏卡了一隻蒼蠅般，上不去下不來的膈應。
相比之下，還是對著言笙的表情友好一些。
言笙端著茶杯，心情很好地抿著，很是和善地點點頭，表示了然，態度友好又親切，“那……便將人都請進來吧。這天寒地凍的，進來吃個早茶。”
正襟危坐的模樣，端著茶杯溫婉又和煦，一派當家主母的寬慈。說著，偏頭對身後伺候的小丫鬟說道，“準備些咱們府裏頭的好茶好點心，招待各位姑娘。”
堪堪走到門口的管家一個踉蹌，差點兒左腳絆了右腳，他覺得，這姑娘……年紀尚小，果然有些……傻裏傻氣的，外頭那些人同豺狼虎豹有什麽區別，她竟還要好茶好點心地招待著？
他搖了搖頭，隻盼著王爺早些回來吧。
……
濟濟一堂的姑娘，花紅柳綠的打扮，爭奇鬥豔地宛若皇室禦花園裏的花兒。
偏生主位上坐著的那位，一身素淡的錦袍，粉黛未施，柔柔弱弱的樣子看起來好欺負得很。
姑娘們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大客氣了起來。
紫衣少女坐在右手第二位，丹鳳眼，闔著眼瞼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挑，有些桀驁和不屑，聲音細長，卻並不刺兒尖銳，“聽聞……姑娘是外鄉人，不知，出身哪裏？父親官拜幾品，兄長可有科考？可有入仕？”
連隻母蒼蠅都得其門而不能入的慶王府，入了一個姑娘，不知從哪裏來，卻令慶王殿下告假四日悉心陪伴，這件事在帝都不是什麽秘密，幾乎所有有適齡姑娘的官員都緊張得很。
這地方，沒有秘密。
昨日慶王殿下在宮門口的那句話，如今……想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當下了然，原來，是做不得主啊！是以，才有了今早的這一幕。
紫衣姑娘問得直白又尖銳，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在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言笙身上，想要看看這位性子到底是不是看起來的綿軟可欺。對方一改方才正襟危坐的樣子，有些懶散地靠著椅背，抬了眼看她，“姑娘，問別人之前，總該自我介紹一下才是。”
“我父親兵部尚書沈進，家中並無兄弟姐妹，隻我一女。”揚了聲音，很是驕傲。
也的確有驕傲的資本。
兵部尚書家的獨女，娶了她便是娶了整個兵部尚書的權勢和人脈，這對初來乍到在朝中並無根基的安歌來說，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助力。
難怪帶著些勝券在握的篤定。
言笙低頭抿了口茶，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原來是沈小姐。點心可還合乎胃口？”
對方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撚了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點點頭，“還好。”
說完才恍然，竟就這麽被扯開了話題，“你！”
有哪家的小姐，偷偷笑出了聲。
紫衣少女麵色不大好看，“如今既知道了我的身份，總該回答本小姐方才的問題了吧，你又是誰？”
主座上的女子，年齡不大，偏生笑容和煦中帶著幾分慈悲，像是上蒼俯瞰眾生如螻蟻。她微微斂著眉眼，氣定神閑地，“哪裏有什麽官拜幾品，不過是個南北行走的商人。機緣巧合，得以與師兄同門。”
謙虛的言語，卻雍容自若得很，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這般身份坐在這裏被人比下去了半分。
氣韻倒是極好。
隻是……商人家的女兒……實在有些上不得台麵，至少，王府女主人是不夠的，更別說未來的一國之母了。
有鬆了口氣的，有麵含戲謔的，也有不以為意的。
管家暗道不好，這姑娘實在實誠得很，怎地什麽都說了呢，如今怕是鎮不住這一屋子妖魔鬼怪。
果然，有青衫長裙的姑娘，笑嘻嘻地開了口，“不知姐姐……家中是何營生？這商賈之家……妹妹倒是陌生地很，隻是瞧著姐姐，倒是覺得和母親口中所言，相差甚大呢。”
冷白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少女低著眉眼輕笑，“這位姑娘……這稱呼怕是不妥，我瞧著，你應該比我虛長幾歲才是，這聲姐姐，我當不得。”
……
上流階層，叫一聲姐姐是尊重，此刻也是……私心，也是戲謔。
人人都知道，這種場合，所謂姐姐，從來都不是以年齡來算的。
偏生……言笙笑意清淺間用如此直白又簡單的方式來拒絕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甚至壓根兒不搭理青衫長裙的姑娘字裏行間對商賈之家的態度。
在門口候著的管家，微微側目看向裏頭，那姑娘……
“你家主子，什麽來頭？”他湊近了低聲問身旁浮生，誰知這個漂亮地有些過分的少年竟似不曾聽見般，連半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突然隱約覺得，裏頭那姑娘，可能……不大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