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並不兩難
“而殿下若是選擇了笙丫頭……即便最終囫圇了個全身而退,可王爺之位一朝傾覆、繁華不在,日日顛沛流離、東躲西藏逃避追殺膽戰心驚,如此光景之下,可會終生怨懟?”
久病床前無孝子。
人心易變,即便此刻滿腔滿腹寧可舍了這天下也要奔赴於她,可之後接踵而至的重重危機,終會將此刻沸騰的熱血一點點熄滅,連灰渣都不剩,彼時……
他在這山巔看著滄海變桑田,看著人心翻覆如魑魅魍魎,所謂的永恒早已不信。世人如何於他而言早已無半分關礙,他雖自入佛門卻無佛心,餘生所為的,不過是守著這三個孩子好好度過屬於他們的一生罷了。
風涼,夜深。
焰火漸漸平息下來,空氣裏一股清晰的硝煙味道,並不濃烈。
九衾緩緩偏了頭,今夜第一次直直看向秦澀,用一種格外平靜如水的、卻極具重量的眼神,“殿下,這樣的抉擇,其實並不兩難吧。”他最是看不得這丫頭受傷的模樣。
目光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宛若實質。
“嗬。”秦澀語氣雖嗤笑般,表情卻認真,好看的丹鳳眼直直看著九衾,半點遮掩逃避都沒有,“還說不是試探。的確,這並非兩難的抉擇。”
“她,一直都隻是我的唯一選擇。”
歎息。
悠遠又綿長。
九衾收回了目光,看著遙遠暗沉沉的天際有一線白色的光撕開了無邊的暗夜,他背手而立,寬大的長袍在風中吹得鼓鼓地獵獵作響,露出身後手腕上纏了四五圈的珊瑚珠串。
紅得濃鬱又晃眼。
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神秘與高貴,就像得道的高僧,隨時會禦風而去般。
九衾,到底是誰?這是秦澀今夜不知一次興起的問題,但他一起都不曾問。若非今夜禦書房裏的事情令他直覺有些事情已經節外生枝,怕是縱然九衾再多秘密,他也不會有絲毫興趣。
“那丫頭,是我送去的言王府。”
風中傳來的聲音帶著某種曆史的厚重感,聲音很低,稍有疏忽便似乎什麽都聽不見了。秦澀擱在膝蓋上的手疏忽一緊,瞳孔微微縮了縮,那丫頭……
“她……”
言王府到底是怎麽回事?!
所有的情緒瞬間斂起,連呼吸都放緩了,秦澀隱約覺得今夜這一趟,他觸及了之前從未想過的真相。
“她不是言王府的嫡出子嗣。”聲音悠遠,平靜又和緩,“她來自哪裏我不便告知,畢竟,縱然我擔了她師父的名分,卻依舊無權告訴你她的來處。”
這種表達方式很奇怪,秦澀注意到,對方說的是,“擔了師父的名分”,就像有名無實般,又似有些高攀了般。
他沒有言語,等著對方下文。
“但你應該明白,令如今那位皇帝陛下忌憚的出處……同樣意味著她的未來必定不是一條坦途。若是殿下如今抽身,還來得及……你卻要明白,縱然你有心要退,也是退不開了。”
秦澀皺了皺眉,對這人話裏話外一而再再而三地“勸退”有些不悅,“本殿從未有過退意,之前沒有,如今沒有,往後……更不可能有。”
不過是神阻弑神、佛擋殺佛罷了。
他不願過多解釋,知道了這些消息已然是夠了,至少有了方向。他緩緩起身,拍了拍袍角上沾到的枯草,素來潔癖成性的人此刻並沒有過多在意,仿若隻是下意識的舉動,他轉身看了看九衾看著的方向,折騰了一夜,天快要亮了。
他拱手正欲道別,突然想起樹上的少年,仰麵,如同所料之中那般,少年靠著樹枝屈膝而坐,目光有些出神地看著下麵,並沒有睡著。
“浮生。”他喚。
少年飛身下樹,沒有半點聲響。
秦澀想了想,才說道,“今夜我來過的事情,你可以告知於她。甚至,今夜我說過的所有話、問過的所有問題,你都可以告知於她,隻要你還記得的。”
他知道,這個情況下,不管自己今夜來不來,於浮生而言,今夜都是一個不眠夜——如今,這個小小少年的全部世界,隻有一個少女,他護她安全,事無巨細。
浮生歪了歪腦袋,有些不大理解。同人接觸了一些時日,雖說還並不如何了解,但他潛意識裏知道其實今夜的事情,秦澀應該是想要自己隱瞞的。
所以,他歪著腦袋看秦澀,沒說話。
就連九衾都有些詫異,不明白秦澀意欲為何,明明是不願她知曉才對。
“你是她的隨從,也是她的心腹,是她最後的一道盾牌,最後的一把利劍。”對於浮生,秦澀明顯比對九衾要耐心得多,解釋起來話也說得明白,“所以,你需要絕對的忠臣。隻對她一人。”
浮生歪著的腦袋又正了,有些用力地點了點頭。
“隻是,我私心裏不大希望你將這件事告訴她……因為我覺得她這裏會不舒服。”秦澀指了指心髒的地方,“這不是一件好事。”
浮生眨了眨眼,呆呆的,似乎秦澀說得東西有些超過了他能理解的範疇,一會兒說可以告訴,一會兒說希望不告訴,那到底是告訴還是不告訴?
浮生目光落在秦澀還指著心髒的手,半晌,才點了點頭,比之之前那次明顯多了幾分不確定。
在浮生看不到的角落,九衾嘴角抽了抽,這廝……果然從裏到外,從心髒到肝肺,甚至可能連腸子都是黑的。明明是想要浮生不告訴言笙,偏生還兜那麽大一個圈子,還是對著一個智力有些欠缺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也不覺得害臊。
偏生這傻小子還傻不拉幾地點頭,被人繞進去了還不知道。
左右也是半個白雲寺人,在即將、甚至可能已經拐走了自家白菜的豬麵前,九衾自然是更偏向浮生,當下咳了咳,“天色將亮,殿下再不走,待會兒怕是就要自己同那丫頭解釋這件事了。”
秦澀看了看依舊睡得安穩的言笙,眉眼之間神色柔和了許多,繾綣溫柔的模樣看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對著九衾拱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