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同行

  “所以,你們這麽點人就殺過來……實在是太魯莽了些。”


  玄月學著她的姿勢,抱著雙腿膝蓋坐著,也是仰麵看天,身後,奇怪的動靜他似乎從未不聞,隻盈盈笑著。


  他麵對著言笙的那半邊側臉,完美無瑕,線條精致流暢,肌膚在月色下是冷玉般的質感,瑩潤,細膩。


  看不見半點毛孔。


  可言笙知道,她看不到的那一麵,傷疤如枯樹根一般蒼遒盤桓在他的半張臉上。一麵天使、一麵魔鬼。


  就像身後從窗棱間透出來的橙暖的光,在這冬夜對過往旅人有種致命的誘惑,可……也可能,跨出一步,便是陰陽相隔黃泉路。


  身後,有些奇怪的動靜。


  男子卻隻仰麵看天,淺笑盈盈,眸色間都是醉酒般的迷離,聲音在月色裏愈發輕緩而醉人,“你瞧,人就是這麽不講道理……明明說好化幹戈為玉帛、這事兒就這麽翻篇了的,怎麽就這麽說話不算話呢。”


  像是情人耳畔的呢喃,握著茶杯的那隻手,姿勢優雅,卻並沒有初見之時膈應人的蘭花指。妖異的容顏,在月色下像隻妖精,妖氣天成。


  “誰跟你說好的?”身後男子握著半隻烤好的雞緩緩而來,墨色長袍身材偉岸,霸氣十足,像是月色下的王者。


  他的身後,劈裏啪啦歪歪扭扭倒了一地,方才還嘻嘻哈哈拚酒吃肉的千刹門手下,此刻不省人事。


  安歌將手中那半隻雞遞給言笙,他見她隻咬了一口那魚便知味道不合她口味,這些年來,旁的手藝沒學會,但行走江湖多年,烤肉的手藝還是拿得出手的。


  於是,他去烤了一隻雞,外加,下了一點藥。


  玄月沒說話,臉上笑意半分未減,從言笙的角度看過去,這種帶著點女氣的妖氣,致命得很,像傳說中的杜美莎,美豔、危險。


  笑得越美,越危險。


  “果然啊,人就是自私自利、出爾反爾,恩將仇報……”他皺著眉,搜羅著一堆成語,像是以此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般,嘖嘖搖著頭,“我請你吃了熱乎的,你卻將我的人一個個弄趴下了,是何道理?”


  說著,偏頭看言笙,“丫頭,你說……這是何道理?”


  因他偏頭看來,另外半張連上的傷疤一下子展露在眼前,言笙微微一怔,從方才的美豔中驚醒,啃了一口烤雞,還是熟悉的味道,她光明正大地幫親不幫理,“與其控訴安歌出爾反爾、恩將仇報,倒不如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麽自己手下被如此對待還視而不見。”


  這千刹門的門主啊……從來不像他此刻表現的那麽無害。最見之時,對方眼中的陰鶩與詭譎,自己可沒忘。那是該有多麽涼薄的心,才能表現出來的模樣。


  這樣的人,怎麽防備,都不為過。


  對方的笑意微微一僵,笑容中的那份妖異危險倏忽間煙消雲散。


  是,安歌起身的時候自己就知道他要去做什麽,卻還是任由他做了,幾乎是眼睜睜看著、縱容著他在自己的地盤對自己的手下下手。而自己手下之所以如此輕易中招,也是因為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主子會眼睜睜看著別人對他們下毒。


  可那又如何?

  他……阻止不了。


  這個男人千裏迢迢過來,就為了出這一口氣。若是今日不讓他出了,憋,是會憋出問題來的。與其等他親自查到是誰下的手取了對方性命,倒不如讓他在今日當著自己的麵出了這口氣。


  左右,也是受些苦、丟些臉麵罷了。


  總不至於丟了性命。


  命啊……是這世上最脆弱,卻也最值錢的東西。


  他抬頭看著頭頂的月亮,嘴角的笑容漸漸隱沒、消弭,眸低的神色是誰都讀不懂的複雜,半晌,在言笙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低聲喃喃,“是啊……我一向不是一個好的主子。”


  那聲音,空洞、寂寥,宛若來自黃泉路、忘川河畔,一抹徘徊千年殘破不堪的靈魂呐喊。


  言笙一驚,去看對方,卻見他已經掉頭看來,嘴角笑意依舊,眼底眸色流氣妖異,“如今,我連手下都給你們摧殘了,如何,帶我進隆陽城唄?”有些不太正經的模樣。


  方才那一下的寂寥,仿佛是錯覺。


  言笙抬頭看安歌。


  安歌對他點點頭,確定方才的確不是錯覺。看來……又是一個表裏不一的人。


  許是同那道傷痕有關。


  言笙不願多想,但也終究受其影響,潛意識裏多了幾分不忍,半晌,點點頭,慎重地強調,“我可以帶你進去,但隻有你一個,旁人多半個都不行。還有……進了隆陽城,你自己找客棧、找吃的,自己玩,但是,別暴露自己的身份,別提千刹門。”


  “最重要的是——別說認識我。”


  少女板著臉,格外嚴肅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反差,可愛得很。玄月托著腮點著頭,前麵幾條,不用說他也知道,最後一條……說了也沒用。


  不認識?怎麽可能!


  他笑得一臉無害,點頭點得跟乖巧的大型犬類一般,就差一條尾巴在身後搖擺,“知道……我隻會告訴人家,我不認識言王府的小姐。”


  言笙本來緩和的表情,一下子凝住,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對方卻笑得歡快,大刺刺地擺擺手,下著不太容易讓人相信的承諾,“放心啦,我一定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我是那種惹麻煩的人麽?”


  有一種人,天生就是麻煩。言笙默默扶額,突然有些後悔答應帶他走……安歌為什麽沒有將這人也弄趴下,然後他們悄悄得回去?


  ……


  冬夜雪地,視線比平日要好一些。


  而此刻,距離這裏並不遠的地方,有兩個江湖人打扮的男子,遙遙看著,半晌,前麵一人轉身,“走吧。”刻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


  身後下屬模樣的人雖然有些詫異,但看了看那邊,什麽都沒說,點點頭,跟上。


  很快,這一方麵雪地之中,隻有小小一塊淩亂的腳印昭示著這裏曾經有人徘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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