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雪夜遇妖人
還是那個小木屋。
安歌這些年行走江湖,這樣的木屋並不曾少見,在茫茫雪域、漫漫叢林中,都有這樣的風俗,為了方便往來旅人。
麵前的木屋和那些並無區別。
唯一的區別,就是在牆角邊上,月色裏微微閃爍的銀色光芒,那是九衾自製的暗號方式,縱然滄海桑田高山變平地,這點微弱地仿佛隨時會被熄滅的光線也不會消弭。
言笙自然也看到了。
一路上她追尋而來,順著的就是白衣人留下的這樣訊息,隻是很明顯,這是無名酒樓裏那位生死不明的黑衣人留下的。
她曾想過安歌這些年在外頭到底是如何“普度眾生消弭自身業障”的,隻是如今看來,這普度眾生是假,行走江湖發展勢力是真。
他們三人就這麽大刺刺站在門口,半點遮遮掩掩也沒有,偏頭問浮生,“有印象麽?”
浮生搖頭。
他沒有戴鬥笠,一張看起來矜貴漂亮的臉,帶著些被保護的很好的稚氣,像一個貴族之家的小少爺。
倒是真的全都忘了。
這一點言笙愈發不解,既然如此,千刹門為什麽還要拚著不惜暴露了自己也要將人帶回去?
“因為他。”安歌指了指浮生,“還記得九衾說的麽,他的身體是天生的殺手,靈敏度、柔韌度,還有學武的天賦,一個十幾歲才開始學武的少年,本不該擁有這樣的身體。”
“他被人改造過。而且,應該是這個組織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半成功的……試驗品。所以,不管花費多大的代價,他們都必須要將他找回去。”說著,瞥一眼言笙,沒好氣地,“也不知道你這運氣是好,還是不好。路邊隨便撿個小乞……撿個小少年,都能有這樣的背景。”
“小乞丐”三個字,在言笙帶著凶光的眼神裏,很沒骨氣的咽了回去,改口道小少年。
說完,還縮了縮脖子。
站人大門口旁若無人的說著話,氣氛輕鬆又愜意,就是天氣冷了些。
說了這許久,也沒人出來。
安歌皺皺眉,如今他是打上門來的,自然不會偷偷摸摸進去——左右,偷偷摸摸也是沒什麽用的,也不知道彼時那小子是如何逃走並留下暗號的,但對方提防心必然已起,說不定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等著他們呢。
偷偷摸摸有用?
所以,從進了這雪域山林,他雖仔細謹慎,他從來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
這站門口說了這許久,也是有意引對方現身,這會兒見人耐心極好地縮著,當下便氣勢全開,揚聲喊道,“嘿,烏龜們!”
聲音很高,帶著內力的回響,在這靜謐的夜空裏,如同被扔下了巨石的湖麵,一層一層地蕩漾開去,如同無數個人層次不齊的呐喊。
靜默。
許久,才有“啪啪”聲響起,麵前的小木屋從裏麵被打開,室內,燭火的光線昏暗而縹緲,站在門口的人身形高大,幾乎擋住了室內所有的光線。
背著光,模樣看不清晰。
隻覺應該是個線條硬冷的人。
他在笑,笑聲冰寒,那寒意滲進骨頭裏。
言笙微微眯眼,適應了突然而來的光線,才看清對方,眉眼陰柔從某種程度來說也很是俊氣。卻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左邊眼尾,劈過,橫穿了半邊臉頰。
彼時傷勢應是極為嚴峻,以至於如今還能看得到翻卷的疤痕,如同枯樹根般,生生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
可怖得很。
他的確在笑,眼睛卻淬著毒,毒性劇烈,“瞧瞧,這是誰來了……”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浮生身上,嘴角笑意冰涼中透著繾綣,像是看著心愛的孩子般,有種變態的執著,“嘖嘖……瞧瞧,誰把我們的小可愛送回來了……”說著,舔了舔嘴角,眼中毒芒愈盛,像是盯著獵物的毒蛇,右腳緩緩提起,就要跨出。
言笙卻是側身一擋,擋在了浮生跟前。
以保護者的姿態,然後才回頭,言簡意賅地問浮生,“可記得?”
浮生的狀態有些奇怪,眉頭緊蹙,眸中驚恐,明明並不記得的樣子,更像是來自於被封塵的記憶最深處的恐懼。有一種失憶,是大腦對自己的自我保護。
太過於痛苦,所以選擇遺忘。
改造……試驗品……無論哪一個詞,都有種不能承受之重。
那些被人豔羨的天賦裏,又有多少是連自己都不願自己的悲涼底色?
言笙擋在他身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仰起的下頜,線條流暢精致,在雪夜微光裏,有種瑩潤的冷白,像上好的玉,“不好意思,閣下。想來您錯認了,他是我的人。”
“與您,無關。”
少女聲線清涼,指尖也冰涼,那涼意卻和方才對麵那人沁入骨髓的冷完全不同,像是盛夏夜裏的涼風,像是酷暑之下的一碗冰鎮酸梅湯。
少年被握著的那隻手,顫了顫,似乎微微回了神,聲音卻還有些生硬,他說,“不認識……”
語調很慢,宛若夢囈,但好歹是說話了。
聲音很低,消散在風裏,幾乎聽不見。
對麵那人卻聽見了,微微張了嘴,然後才挑著眉笑,捂著嘴的那隻手,肌骨細潤,指節纖細修長,卻翹著違和的蘭花指,他咯咯笑著,滲人得很,“嘖嘖,都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如今這出了名的小啞巴,見著了人也不同了……竟會說話了……”
“嘖嘖,都多久沒聽你說話了呢……真真是懷念得緊……”
他長相隱約可見陰柔,聲線卻粗得很,做著這般模樣,怎麽看怎麽滲人。
言笙搓了搓手臂,偏頭去看安歌,戲謔,“你手下不濟事啊,這麽個人妖都弄不過,被傷成那般模樣。”
“小妮子太囂張!”對方蘭花指轉了個方向,指著言笙就斥責,“小小年紀,學得哪門子尖酸刻薄,你說什麽人……”剩下的話,隱沒在喉嚨裏。
雪夜悄然無聲,空曠寂寥地連一絲聲響也無,這樣詭譎的安靜裏,對方吞咽口水的聲音,便愈發清晰到令人頭皮發麻。
“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