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心思

  秦澀交代完店小二,便牽著言笙的手往樓上走,走了兩步,路經李晗月,突然停了,喚道,“晗月公主。”聲線微冷,帶著點寒沉,像秋夜的微風,沁人,卻並不徹骨。


  格外好聽。


  李晗月抬了頭,恰好看到在自己身前半步的秦澀側臉的線條,完美到令人歎息,握著的拳頭微微鬆開,“嗯?”


  真是足矣令人心神鬆懈的顏。


  “婚約這件事,本殿自認為見公主第一麵的時候便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但公主似乎總記不住。本殿總顧忌著兩國邦交,想著婚約這件事由車獅國提出解除比較好,如此,也全了公主殿下的名聲。”


  “但公主若執意還以本殿王妃自居,哪怕是未來王妃自居,那就休怪本殿不顧及兩國顏麵了。”


  話音落,眾人嘩然!


  “原來,瑞王爺從來都沒想過答應這門婚事啊!”


  “畢竟是彈丸之地的小國,聽說常年冰天雪地,氣候惡劣得很……不過一個附屬小國……”


  “都被退婚了,這公主也真是,怎麽還有臉以瑞王妃自居呢……”


  “之前聽聞瑞王同言二小姐交好,如今瞧著這兩人……怕是真的。難怪這車獅國的公主如此針對言二姑娘。”


  “不是說還以男裝調戲言姑娘麽……”


  “這心思,好歹毒。”


  字字句句,宛若巴掌打在臉上,生疼。


  臉上笑意愈發地掛不住,雖知人言可畏,可從來沒想過,一些蛛絲馬跡、道聽途說,就能添油加醋到如此地步,連帶著自己男裝示人都成了歹毒心腸、其心可誅。


  縱然自小受著皇家禮儀訓練,從來不會失了笑意的李晗月,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顏色盡失,微微抿著的嘴角繃成了倔強的弧度,仰頭,迎著秦澀背影,“瑞王爺這話,是本公主纏著王爺?當年婚約,可是貴國皇後娘娘親口同意的,車獅國隨時彈丸之地,卻也知道金口玉言。”


  “本公主一介女流之輩,尚且知道一諾千金,難道,貴國皇族說話,便如此出爾反爾不當一回事麽?”


  字句皆是詰難,少年打扮的女子,蒼藍色的瞳孔蒙著霧氣,以至於情緒都瞧不分明,隻緊緊抿著嘴的嘴角,看得出幾分不甘。


  瞧熱鬧的人群,聲音淡了些。


  “婚姻之事,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眾所周知,本王母妃早已過世,雖說當年婚約是皇後娘娘親口應允,但終究不曾經過陛下首肯,更不曾聖旨明文頒布,要真追究起來,自做不得真。”


  “但本殿念及公主殿下終究因著這句出自皇後娘娘的口頭承諾而耽誤的數年時光,心中有所不忍,才覺得此事由車獅國提出更好一些,但所謂不忍,也僅限於此了。再多……卻是沒有了。”


  “畢竟,本殿心中並無公主殿下,想來,公主也不願在這異國他鄉,獨守空房、空度餘生罷。”


  這話,說得太明白,明白地近乎於殘忍。


  也就是說,即便自己費勁了心思借著婚約的名義賭上兩國邦交也要嫁入瑞王府,也不過是一入王府便受冷落罷了。


  這個男人……怎麽可以無情至斯!


  世人都道這個男人邪恣冷漠、囂張跋扈、任性霸道,原以為自己看到了不一樣的他,不過一眼,芳心已失,世人可能都認為自己是為了皇室、權位,卻不知道自己真真是為了那個溫柔的瞬間。


  可為什麽……他的溫柔隻給那個人?


  周遭戲謔已經聽不見,掌心的刺痛也感受不到,她隻看到他拉著那丫頭的手上樓,回頭對著言笙說話的模樣,散盡了一身霜寒冷然,像是麵對捧在手心裏的寶貝。


  是不是……沒有這個人,他就能看到自己了……


  ……


  秦澀今日是偶然路過,說是得了陛下吩咐出來辦差,是以陪著言笙上樓,說了幾句話便走了。


  似乎因著方才的鬧劇,言承臉色微寒,話也少了許多,半晌,才斟酌著說道,“小笙。”


  “瑞王爺他……”


  雖說是兄妹,卻也終究不是親的,兩人之間又是一年才見一次的關係,有些話,便不大好說出口。他遲疑著,言笙卻心大,抬了頭咬著點心無聲詢問。


  “瑞王爺他……是不是同你……”最後的話支支吾吾地,還是沒有說出來。


  言笙卻懂了,低頭了,耳根微紅。


  她不是三歲的孩子,甚至,她早已兩世為人,哪裏能不明白。


  莫名想起那一日,溫暖的陽光落在頭頂,照得男子傾城容顏越發好看地近乎危險,明明是金尊玉貴的身份,卻蜷縮在小小躺椅之上,故作委屈的模樣,他說,他為自己放棄整個西秦的女子,守身如玉……他說,他準備在自己這一棵樹上吊死了……


  莫名想起,落在額間的那個吻,宛若羽毛般輕柔,繾綣,也如羽毛般,輕輕刮過心髒。


  微微的癢。


  她從未想過和皇室產生交集,上下五千年的曆史告訴她,女子在這樣的世界裏,太卑微,可這人……令她放不下,每每念及,總柔緩了眉眼,有些心疼、有些……心動。


  罷了。


  既然對方連車獅國的婚約都拒了,既然對方為了自己放棄了偌大森林,那……就當是……賭一次吧。


  於是,在言承有些踟躕的目光裏,少女緩緩抬頭,眉眼和緩,神色卻堅定,含笑點點頭,“嗯。”


  不過一個字,卻坦蕩、磊落。


  言承微微闔了眼,指尖無意識地摸索著白瓷茶杯,說不清楚心底是什麽感受,良久,才偏頭,溫文爾雅的男子,笑起來有種風光霽月的明媚感,仿若春風忽至。


  “雖然聽聞這位王爺跋扈得很,性子也乖張,但我瞧著他對你甚好,想來那性子倒也有些好處,至少保護得了你。如此,即便我出門在外遊學,也寬心一些……你這丫頭,總喜歡強撐,一個人憋著、忍著,這樣不好。”


  他苦口婆心的,卻言語溫潤,宛若老父親般的諄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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