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言禦風

  冬風瑟瑟。


  言紫凝從秋姨娘那出來後,也沒有急著回自己院子。


  她沿著王府的假山群漫不經心地走,那一年,她就是在這裏看到了想要爬牆出去的言笙,她悄悄跟過去,趁著她剛剛爬上牆頭的時候,飛身上去,將她推落。


  那一年,自己剛學了一招半式,上個牆頭輕而易舉,而言笙,結結實實地摔了下去,聽說傷了胳膊。


  也……傷了腦袋。


  沒有人知道,在那之前的言笙,有一雙攝人的眼睛,每每與之對視,都令人膽寒,就像所有深藏在暗處的小心思,都無所遁形般。


  也沒有人知道,在那之前的言笙,並不平庸,她幾乎對什麽都過目不忘,詩詞歌賦更是無師自通般,那段時間的言笙,渾身上下發著光一樣。


  事情,就是那個時候開始變化的吧。


  不知道為什麽,本應備受關注的言笙,反倒似乎慢慢地不得父親喜歡,她越發優秀,父親愈發不喜,每每尋了一兩處小錯,便借此重罰,甚至,祖父也下了令,將她關在府中半步不讓出。


  而與之相對的,自己卻愈發得了父親喜歡……


  就是那個時候吧,仗著父親喜歡,愈發地不知天高地厚,光明正大地當著府內那麽多下人、侍衛的麵,將言笙從高牆之下推落。


  ……


  往事曆曆在目,可能對於彼時的自己來說,不過是一個隨性而起的惡作劇,誰都不曾想過,這件事,曆久彌新,並對往後餘生中的自己,帶來那麽大的影響,幾乎是下意識的,但凡可以避開,她都不願再見言笙。


  每每看著那有些呆滯的模樣,她總想起那一日書房裏的父親,她總想起之前……已經無人再提、也無人知曉的言笙,她總想起,那雙足矣看透一切的眸子。


  她背靠假山,山體的涼意沁入脊背,那涼意,令煩躁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她看到遠處小道上,言笙帶著她那個啞巴小廝走過去,小小的個子,偏了頭對著那小廝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眉眼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好看了許多,肌膚也白了不少,興許,隻是陽光照著的緣故。


  她偏著頭說話,姿態閑散,眉眼含笑……許是遺傳了佛堂裏那位的眉眼更多一些,看起來,柔軟地很。


  那少年,仍舊帶著鬥笠,鬥笠下的那張臉,她之前見過,饒是自己一個女子看了,也是心生豔羨,他抱著一搭的書跟著。


  書?

  言笙……還看書?言紫凝挑挑眉,不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丫頭,莫名想起方才母親那句話,“那是你妹妹”……


  妹妹?


  若是她有一個妹妹,是她的母親同她的父親生的,那她一定會好好嗬護著,從小牽著她一起長大,躺在一張臥榻裏,說著悄悄話,一起學習、一起搗蛋,一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


  可,不是啊。


  言笙,她不是。


  她們之間,注定不能夠……情同姐妹。


  “是不是覺得,她有些不同。”身後,男子聲音響起,有些冷,有些漠然,然後一輛輪椅才緩緩停在她身旁。


  輪椅之上的男子,看著那個方向麵無表情,隻伸手拉了拉腿上有些下滑的毛毯。


  “二叔。”她後退一步,對著他的方向,規規矩矩行了禮,喚道。


  他們不熟,一年到頭話也沒幾句,也打不了幾個照麵。


  應該說,整個言王府,偌大府邸空曠得很,足矣令其中生活的人,都足夠……生疏。


  “不必多禮。”言禦風依舊看她,隻看著那個方向,那裏,已經看不見言笙的身影了,他卻還這麽定定看著,像是隻看著那片景致。


  一時無話,隻是,終究是長輩在側,言紫凝一時間也不能離開,不說話沉默卻又尷尬的很。


  她一時間也摸不透這位爺這會兒過來做什麽。


  若說看風景,也不必在她邊上看吧?

  “我時常來這裏,景致不錯。”許久,言禦風才淡淡說道,依舊沒有看言紫凝,聲音有些生硬和漠然。


  哦,原來是自個兒占了對方的地方,言紫凝無奈,想要尋了借口準備撤離,她真的同這位二叔不熟,跟三叔也不熟,聽說這位是在前線傷了腿,之後性子冷地古怪,還有一位,卻是花天酒地遊手好閑的主,忒不靠譜。


  “二叔……我……”我還有事。


  “你還不曾回答我的問題……她,是不是有些不同。”


  言紫凝一愣,怎麽也沒想到,以為隻是一句打招呼的話題,他卻真的要一個答案似的。


  這……讓她怎麽回答?不同?她哪裏知道言笙有哪些不同?這些年,她們都是刻意避開了彼此的,要說有什麽不同,她怕是對言笙真的沒了解到那地步。


  她搖頭,“侄女不知。”


  “嗬。”


  漫不經心地笑,帶著涼薄,冷得很,言紫凝到這個時候若還不知道這位二叔這次是專程來找自己,那她也跟言笙那朽木腦袋沒什麽區別了,她也不急著走了,直直看著言禦風,坦然道,“二叔,您有事盡管說,侄女聽著呢。”


  “嗬。”又一聲笑,“說到底,其實那丫頭如今的性子我倒是極喜歡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那丫頭”?哪丫頭?言笙?言紫凝皺了皺眉,今日是怎地,一個個都到她麵前表達他們對言笙的喜歡?


  她皺眉,就聽言禦風說道,“老大那裏的事情,我不願插手,縱使看了許多,我也從不曾言說,隻是,大侄女,往後我院中的事情,還希望你也莫要插了手才好。”


  言紫凝一怔,她何時對二叔屋子裏的事情插手了?她直言反駁,“二叔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插手二叔的事情,侄女哪裏敢?”


  大侄女……他這麽稱呼她,卻稱呼言笙為,那丫頭……親疏之別竟是如此明顯麽?人人都道言笙不好,可為什麽她看到的卻截然相反?還是說,言笙平庸軟弱,所以人人都要護著?

  果然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言紫凝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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