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母子

  “倒是有一件事,本宮……有些介意。如此,才寫了書信讓你進宮。”


  秦憶楓了然,“母後說的,可是父皇要封王的事。”


  “是啊……”精致的容顏,因著屋內的溫度漸漸染上了紅暈,動人的很,褪了高高在上的氣勢與銳利,多了幾分鄰家女孩的嬌俏,保養得宜的雙手,輕輕附上秦憶楓的手,她蹙著眉心,“你父皇素來喜歡他,都寵地沒邊了。”


  低笑,秦憶楓反手拍了拍皇後的手,酷似陛下的容顏有種武人的粗狂,卻又有著皇族天生的養尊處,“這事兒,終究是兩年前就該落定了的,母後何故憂思?”


  “若是兩年前,本宮尚且不會如此不安。”她依舊蹙著眉,“兩年前的秦澀,無論怎麽瞧,都是遊手好閑、花天酒地的混世祖罷了,可如今……我們……”


  她停了停,看著窗軒之外一線黑暗的天際,“你同我,都一度以為,他是走不出雷霆崖的。”


  他們都知道,雷霆崖是什麽地方,那裏有西秦最貧瘠惡劣的環境、最凶猛難訓的猛獸、最窮凶極惡的罪犯,他們可不會管你是皇子還是公主,甚至,皇族的身份隻會讓你在那裏寸步難行。


  這樣的地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沐浴都要十八個丫鬟伺候著的十三皇子,怎麽可能活得下去?


  可他活下來了,並且回來了……


  這隻有兩種可能,要麽,他之前一直都在藏拙,要麽,他在雷霆崖一定發生了什麽令他足矣活下來的變化——不管是哪一種,都足矣說明,回到隆陽城的秦澀,絕對不會隻是兩年前的秦澀。


  皇後隱沒在喉嚨裏沒有說出的話,秦憶楓明白。


  他拍了拍皇後的手,寬慰道,“無礙,宮中有母後,宮外有兒臣,秦憶清尚且翻不出什麽浪花來,別說一個孤家寡人的秦澀了。”


  “縱使他如今有天大的能耐,也無濟於事。”


  他展顏一笑,笑意恣意又瀟灑,帶著武人的粗狂而豁達,很好地撫慰了一顆不安的心,皇後幾不可聞地點點了頭,喃喃,“你父皇封他……瑞王。倒是個好字。”


  有些酸澀的語氣。


  宮中大多數人都知道,這是當年皇後想要給秦憶楓的字,可陛下什麽都沒說,拒絕了,隻封了一個賢王,嗬嗬……賢德麽?怎麽看都像是為他人做嫁衣的封號,賢德賢德,兄友弟恭……


  她做了這皇室幾十年賢德的後,如今,她的兒子還要做這皇朝賢德的王?

  不可能!

  “母後……這些您不該計較。”秦憶楓搖了搖頭,給她的茶杯裏斟了茶,“至少,您不該在人前計較。若是父皇知道了,他會不開心的。”


  清淺的模樣,似乎不甚在意般。


  秦憶楓是長得最像陛下的皇子,卻並未得了陛下最多的寵愛和關注,看著又不是個什麽都愛爭愛搶的性子,淡泊得很,若非自己母族勢大,怕是秦憶楓也沒有如今的地位和聲望,皇後輕輕搖了搖頭,有些不甚讚同,“皇兒這般性子,實在有些不好。”


  “母後該明白的,兒臣隻想在這深水泥潭裏保了自己同母親外祖性命罷了,旁的,自有命數天定。”他笑,笑意中帶著些豁達,“若非兒臣的,便是卵足了勁去搶,終究也抓不牢。”


  “你呀……”


  深水泥潭裏,怎麽可能幹幹淨淨地保了性命……


  “母後,夜深了。”秦憶楓含笑起身,阻止了皇後還未說完的話,態度溫和又帶著點不容抗拒的堅決,“兒臣送您回去。”


  一個在宮裏,一個在宮外,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縱使見了,要說些體己話也難,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如此寫了書信,大費周章地讓他吃地太久在這宮裏頭留宿,再如此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地進來。


  縱使身為母子,可宮裏頭規矩多,皇子成年之後,便不可同後妃有過多交集了,縱使是生身母親,這樣深夜會晤也是不合規矩的。


  許多話還未說。


  皇後欲言又止的,卻最終還是低低歎了口氣,將身後兜帽戴上,跟著起身,攏了衣襟走了出去,小廝就在廊下候著,聽到開門聲轉身看來,低了頭上前,不用吩咐,便對著秦憶楓福了福身子,“主子。”


  才對著皇後側了身,作出請的手勢,“娘娘,請。”


  皇後轉身去看秦憶楓,微微仰著的臉在月光下有種驚人的美麗,寬大兜帽下看起來不過巴掌大小,縱使此時更深露重,皇後也明顯已經沐浴過了,可依舊看得出,皇後略施粉黛,而非素麵朝天的模樣。


  秦憶楓含笑,“母後慢走。”


  客氣、規矩、又疏離,帶著冬日月夜的寒意。


  到了嘴邊的話再一次咽了回去,皇後低低歎了口氣,才跟著小廝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了長廊拐角之後。


  秦憶楓這才收回了目送著的眼神,拂了拂袖子,轉身入殿,前腳邁進殿門,便揚聲喚道,“來人!”


  身後出現一個黑衣人,彎腰、拱手,“主子。”


  “熱水!”聲音冰涼而不耐,他又拂了拂袖子,又甩了甩手,似乎想要將心頭有些不舒服的感覺甩掉一般,“本王要沐浴!”


  眉頭緊皺,語氣不耐,沒有了方才半分的豁達與瀟灑,隱隱還見表情嫌惡。


  “是。”黑衣人領命退下。


  每一次,主子見了皇後娘娘之後,都要好一番沐浴更衣,甚至……像是跟著置著氣一般,也不知道到底是幾個意思。


  ……


  有人一路輕聲疾走,門口守衛半點不曾阻攔,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禦書房門口,輕叩門扉,默數三聲,才輕手輕腳推門而入。


  禦書房裏,燈火還在,年邁的陛下坐在寬大案幾之後,抬眼看來。


  那人低頭邁著小碎步,肥大的身子行動卻極為靈敏,呼吸之間就到了案幾跟前,浮塵擱在臂彎之間,彎腰低聲附耳,“陛下,娘娘去了賢王寢宮。”


  皇帝的臉色,瞬間沉凝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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