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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再起波瀾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長安城結束了一天的喧囂,在夜色中歸於寧靜,禮泉坊東麵的街道旁,幾個正在挖溝的壯丁,正忙著收拾家夥,宵禁馬上就開始,在巡禁的邏卒上街前不趕回家去,今晚隻好在這沒水的溝裏蹲一夜了,


  新皇登基,長安城的夜禁比之先前可是緊多了,這也難怪嘛,多事之秋,怎敢不謹慎,工頭趙二眼瞅著小舅子黃炎還在溝裏磨磨唧唧的,不耐煩地嚷道:“你真要在這蹲一夜。”黃炎沒好氣地回嘴說:“蹲一夜又怎樣,還有老虎來吃了我不成。”


  他不願意走有他的道理,在下午挖溝裏淤泥的時候,他挖到了一個陶罐,裏麵滿是黃橙橙的金錠子,黃炎忍著沒嚷出來,而是弄了些淤泥,將壇子蓋上,

  因為延誤了工期,趙二下午被縣裏派來巡視的小吏罵了一下午,正滿肚子氣呢,見自己的妹夫竟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頂撞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指著妹夫的臉罵道:“你有種,你就在這呆著,走,大夥走。”


  黃炎唯恐事情鬧的不夠大,就跳著腳,梗著脖子嚷:“不走,不走,老子今晚就不走了,看誰還能吃了我。”看到舅爺倆拌嘴,沒人解勸,累了一天都夠難受了,這倆活寶平時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鬧就鬧吧,反正也死不了人,

  黃炎就這麽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路邊的溝裏了,大明宮傳出陣陣暮鼓聲,夜幕降臨了,黃炎伏在一叢荊棘裏,一動不敢動,這地方距離太極宮不遠,距離皇城更近,夜晚巡邏的邏卒打皇城出來,一**打這過,十好幾起人呢,包不準哪個就眼尖,要讓他們逮著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死也得脫層皮,趕上更倒黴的,望自己再射一箭,小命就沒了,

  第一波邏卒已經過去,馬蹄隆隆,這是前往城南巡邏的,因為路遠騎著馬,第二波也過去了,官長騎著馬,士卒們步行的,嘻嘻哈哈的,這應該是去東西市巡邏的,即便眼下查的這麽緊,那些地方晚上都有酒肆是通宵營業的,市署的官吏早已被他們收買了,隻要不犯在邏卒手裏,店隻管開,可又怎麽會犯到邏卒手裏呢,他們能買通市署官吏,就不會收買京兆府的邏卒嗎,


  子時之前,第六波邏卒也過去了,黃炎一躍而起,從荊棘叢裏拽出鐵鍬,連滾帶爬下到溝底,用手扒開溝底的淤泥,找到白天埋的那個壇子,借著西麵禮泉坊望樓上風燈透出的暗淡燈光,仔細查看,禁不住嘴都笑歪了,好大一壇子金錠子啊,足足幾百兩,有了它,老子還挖什麽溝呀,買兩間鋪麵,爺開店做老板去,

  黃炎丟了鐵鍬,用手把壇子扒了出來,壇子好沉,好沉,黃炎是又喜又愁,這麽重的東西可怎麽弄回去呢,一次弄回去肯定是不行了,還是先找個僻靜的地方把他埋了,慢慢再往家倒騰吧,主意打定,他就拖著鐵鍬沿著南北走向的街溝溜達,想找一個既僻靜少人去又好挖掘的地方挖個坑,


  地方還沒尋摸好,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黃炎嚇得慌忙丟了鐵鍬,一頭撲進草窠,以肘當腳,撲啦啦鑽到路邊的灌木叢裏,隱蔽下來,


  街道兩邊種著成排的榆樹,臨近街溝,又長著矮小的灌木,這些灌木的根係十分發達,能有效攀附泥土,有助於街道不至於一場暴雨就崩毀,


  那隊人馬忽然在距離黃炎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馬蹄鐵擊打街心青石板的鏘鏘聲,像一聲聲炸雷,在黃炎頭皮上聲聲發響,

  “娘的,這是衝著我來的嘛,老子怎麽這麽倒黴,財沒發,還得受頓皮肉之苦。”黃炎哭的心都有了,“唉,不對啊,這不是邏卒。”黃炎透過灌木縫隙看去,發現馬上的人都穿著皮袍子,戴著皮帽子,這些人不像是邏卒,倒像是來朝覲的回鶻人,對,是隨朝覲使團進城的回鶻商人,這幫人從外麵來,不懂城裏的規矩,這八成是要去哪喝花酒哇,

  “禮泉坊就有上好的花酒喝,可是,騷韃子,憑你們也配去喝花酒,大唐的姑娘是你們碰得的嗎,什麽東西嘛。”黃炎在心裏咒罵著,心境卻漸漸疏朗起來,

  “謝天謝地,老天待黃某不薄啊。”黃炎長鬆了一口氣,美滋滋地想,“黃某馬上就要發達啦,咱也去禮泉坊喝花酒,唉,不去禮泉坊,跟這幫騷韃子攪在一起,惡心也惡心死了,對,老子去平康裏,那兒才是達官貴人雲集,才見品味。”


  黃炎正美滋滋地想著,打北麵來了兩騎,趕來與回鶻人匯合,領頭的急切地說道:“人就在館裏,跟我來。”說的是字正腔圓的長安話,這支回鶻人馬隨機跟著來人向禮泉坊奔了過去,不久,坊牆裏就火光衝天,殺聲驚天動地,

  黃炎直到第二天午後才回到家,他婆娘見他一夜未歸,早恨的咬牙切齒,一進門她就竄了過來,扯著黃炎的衣領就要打,黃炎叱道:“啥嶧毓斯Υ?錈牽?犯啥混,你看這是啥。”他從懷裏摸出兩個黃澄澄的金錠子,老婆樂的眼珠子都掉出來了,一聲沒啃,小心翼翼地隨他進了門,一把搶過金錠子就往嘴裏放,

  黃炎笑道:“是真的,這哪能是假的呢。”


  婆娘也判斷出真假來,喜歡的歡天喜地,真不知往哪藏,想來想去,到門後取了鏟子要去後院挖坑埋了,黃炎一把扯住她,問:“老二老三呢,快去把他們叫回來,哦,就說他外婆死了,咱們要去奔喪。”


  婆子叉腰罵道:“你娘才死了呢,大天白日的有你這麽咒人的嗎。”


  黃炎笑道:“我娘早死了,這回隻好死你娘了,少羅嗦,快去,這回是真得走了,不走不行了呀,天要塌了。”婆娘沒好氣地嘟囔道:“走走走,平頭百姓哪那麽多事,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呢,關你屁事,難道,你這金子是……哎喲,你這渾人,長能耐了,這不義之財,你也敢取,我地娘也,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婆娘正要撒潑,黃炎惱了,揪住她頭發,劈裏啪啦一頓嘴巴子,末了踹了一腳說:“照我說的去做,天黑前就走,再敢胡咧咧,我一腳踹出你腸子來。”


  婆娘被他打怕了,慌忙爬起來,一聲不吭,攏了攏頭發,就乖乖地去了,黃炎望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冷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臭老娘們。”


  打發走老婆,黃炎正想著躺下來眯盹會兒,忽聽有人打門,砰砰砰的,聲音甚是急迫,嚇得黃炎腿也軟腳一軟,勉強問了一聲:是誰,


  “是我。”門外傳來大舅哥的聲音,黃炎膽氣稍壯,勉強掙紮著去開了門,


  大舅哥手裏提著一吊肉,往他懷裏一丟,說:“這兩天你別去了,在家歇著吧。”黃炎道:“怎麽了,跟你拌兩句嘴,你就斷了我吃飯家夥。”黃炎是手裏有錢膽氣壯,暗想,你就算求我去,我也不去了,心裏這麽想,嘴上卻還說的好聽,


  大舅哥撇撇嘴,說:“莫胡想,你不吃飯,我妹子、外甥還要吃飯呢,禮泉坊昨晚發生殺人案啦,聽說是一幫回鶻人跟城裏的一個貴人因為爭一個歌姬打起來了,殺的血流成河,末了還把座好大的曲館給燒了,前前後後,聽說死了上百人呢,上頭有令,禮泉及周邊幾個坊全部戒嚴,咱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了,待在家歇兩天吧。”


  黃炎笑問道:“新皇才登基,回鶻人就鬧出這麽大動靜,這是不給咱大唐麵子呀,大舅哥,不是我說你,你包這活可算虧到家了。”


  大舅哥撇撇嘴,搖搖頭,怏怏的正要走,忽而站住腳,回身問道:“不對呀,你昨晚不蹲在那嗎,禮泉坊殺人,那麽大的動靜,你就沒看見。”


  黃炎笑道:“我真那麽傻,在那蹲一宿,你們前腳走,我就溜回來了,翻牆進來的。”


  大舅哥聽了沒多話,點點頭就走了,他前腳走沒多遠,他的婆娘就帶著兩個兒子回來了,黃炎旋即把門一關,說:“什麽都別問,趕緊收拾行裝,走,去你老楊叔家避難去。”


  黃炎當天下午就出了長安城,一路餐風露宿,一個月到了小長安的西寧軍大營外,守門軍士出來問他找誰,黃炎袖子裏掏出一串銅錢,賠笑說道:“我姓黃,是長安來的,是大帥的故人,煩請上官通稟一聲,就說他老人家的不肖兒滓鷯醫爬愣帷四來給他磕頭了。”


  黃炎說著就擠出了兩行淚,那軍士顛了顛手裏的錢,黃炎以為他嫌少,慌忙又取了兩串錢出來,那軍士卻將錢丟還給他,說:“你們等著,我去通稟,把馬車挪到一旁去,小心督察看到了連累我們受責。”


  黃炎哈著腰千恩萬謝了,與渾家一起把馬車挪到路邊去,正等待的一會功夫,就有好幾波人馬呼嘯進出,唬的他婆娘戰戰兢兢,兩個兒子心驚膽戰,他婆娘問:“你真的認識這營裏的大帥,冒認官親可是要殺頭的。”


  黃炎呲她道:“閉上你的臭鳥嘴,我活膩了嗎,敢攀認官親,這位爺原先是俺的正經主子,隻是有些年沒見了。”


  “三年不上門,是親也不親,人家還能認你嗎。”婆娘心裏還是不踏實,黃炎心裏也不踏實,是啊,三年不上門,是親也不親,我都有六年沒見他了,他還認我這個故人嗎,


  正在疑神疑鬼的時候,一個軍校騎馬飛奔而出,在馬上問:“長安來的黃炎在哪。”


  黃炎揮手叫道:“上官,我在這呢。”


  楊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麵前這個留著兩撇山羊胡的年輕人,除了鼻子眼還有幾分舊日的影子,其餘的都變了,連聲音都變了,


  “小四,你果然是小四,你他娘的怎麽改了名姓呢,黃炎,誰給你起的。”


  “回爺的話,小四本來就姓黃,至於名字嘛,是老夫人給取的,說‘你成家了,再叫小四就不好了,外麵天正熱,就給你取個名字叫黃炎吧’。”


  “你現在成家立業了,娶了誰家的姑娘,生了幾個兒子啊。”


  “回爺的話,兒子有兩個了,一個黃忠,一個叫黃義,姑娘沒娶上,娶了一個寡婦。”


  “人都來了嗎,讓他們進來,我瞧瞧。”


  “唉,。”


  楊昊沒料到失散多年的小四會來找自己,據他說他是因為生活過不下去,在長安無處容身這才不得已來西北投奔自己,他說這番話時,不停地朝自己眨眼,楊昊知道他說的這番話都是假的,小四雖算不得什麽有本事的人,但憑著他的機靈,在長安城討口飯吃還是綽綽有餘的,當著許多將官他不好細問,晚上在府裏設了家宴為小四一家接風洗塵,宴散後,呂芮親自帶著黃何氏去後院安頓,楊昊則將小四帶到書房,

  小四換了身衣服,刮了麵,整個人煥然一新,精神多了,到了書房無人處,小四給楊昊行禮哭訴道:“小的沒能照顧好老夫人,致使老夫人早逝,小的有罪,小的有罪。”


  楊昊扶起他說:“有罪的是我,是我對不起她,古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我今天才明白其中的含義。”


  他斟了碗茶給小四,慌的小四趕忙擦了淚接了,楊昊笑著問:“你今天說話時,老是向我眨眼,說的不是真話吧。”小四道:“什麽也瞞不過爺您的眼,我此來是因為我聽到了一件不該聽到的事,這事可能危及爺您,所以小的就連夜趕過來了,恐爺不肯再放我回去,就連家眷也一起帶過來了。”


  楊昊道:“你能這麽想就對了,你是我家裏的老人,連你都不來幫我,還有誰肯幫我呢,過去的那些事就都不要再提了。”


  小四道:“過去是小四對不起爺,爺肯寬恕小的,小的敢不肝腦塗地,效忠爺麽。”


  他擦了把淚,說道:“這些天小的雖然越混越差,耳目可沒閑著,一直打聽著爺的事呢,約十天之前,小的在禮泉坊外挖水溝,無意間挖到了一罐金子,小的沒告訴別人,想獨吞,於是就一個人留在了那,孰料半夜時,一隊回鶻人從延壽坊方向騎馬過來,約有百十人,停在小的麵前,不久一個唐人過來跟他們說‘人在裏麵,你們可以過去了’,於是這波人馬就殺向了禮泉坊,我一想這是要出大事啊,弄不好要命啊,哪還顧得了錢,他們一過去,我就起身往家跑,我家在靖安呢,能跑幾步,就聽到禮泉坊裏傳來了拚殺聲,繼而就火光衝天,許多人從禮泉坊裏跑出來,逃命。”


  小四說到這喝了口水潤利潤嗓子,繼續說道:“我混在人群裏往南跑,一刻沒敢停留,剛跑到西市角,就見一隊隊神策軍軍士迎麵湧了過來,看見我們,二話不說,立即放箭,當即就射殺了五六個人,虧的我跳進水溝逃了一條命,神策軍嚷嚷著抓反賊,在街角設了防,但見有人不論好歹,都當作反賊給射殺了,禮泉坊那邊的人跑不出去,有人就翻牆往坊裏跑,我想與其死在亂箭下,還不如翻進坊裏躲躲,不都說等下黑嗎,興許那兒最安全呢。”


  “我翻進坊那會,火勢已經很大了,整個禮泉坊燒了一大半,沒死的人都往西南角湧,有五六個衣著華美的人問我地溝入口在哪,他們這一問,我也開了竅,要是順著地溝走,可不就逃出這是非之地了嗎,我就說,我帶路你門跟我來吧。”


  楊昊問:“那幾個人都是什麽麵相。”


  “太黑看不清,一個二十多歲的,長的甚是高大,眾人以他為首,拚了命護衛他。”


  楊昊點點頭,問:“他們順利逃出來了嗎。”


  小四道:“我帶著他們從地溝裏爬進了居德坊,從渭渠的水門出了城,水門那本來有幾十個軍士把守,他們中的兩個人現身去把人引開,其餘的人護衛這那個年輕人衝了出去,我怕他們殺人滅口,假裝不通水性,沉在水底,就趁他們不注意,逃回了居德坊。”


  小四說到著,眨眨眼說:“第二天,城裏就有傳言說,陛下在禮泉坊遇刺了,神策軍四處戒嚴,搜捕反賊呢,我想那位從水門逃出的人,不是行刺陛下的刺客,也會與此相關,不然,他跑到居德坊就可以停下嘛,何必冒險出城呢,所以我左思右想,到底覺得不妥,就跑了出來,京裏盛傳仇士良跟爺您去年在鳳翔鎮打過仗,奴才想他若是借這事把陛下籠絡了,說不得要對爺您不利呢。”


  楊昊讚道:“好,好,好,你能這麽為爺著想,爺很高興,爺在西北這些年,身邊沒各貼心的人,你來了,就好,以後就跟著爺,吃香喝辣的不說,也混個出身,光宗耀祖嘛。”小四歡喜再拜,楊昊扶他起來,給他三天假把家安頓好了就來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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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2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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