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漏風聲
開成二年的臘月二十六日,皇帝李昂宣布“封璽”,不再處理任何政務,正月初一元旦朝會大典之後皇帝會重新“開璽”, 大小臣工帶著皇帝的恩賞,帶著仕途的寵辱,帶著各種複雜的心境也暫時離開了大明宮,離開了這個天下最大的名利場,
內宮的太監們仍一如往日的忙碌,除夕夜大明宮將舉行盛大的儺舞,驅除邪病,向上天祈福,今年的儺舞人數將增至一千兩百人三十人,為大和開元以來曆年之最,正月二十五天子降旨,今年儺舞所用法器鼓和麵具全部用新的,原來的法器則作為浩蕩皇恩賞賜給長安、萬年兩縣百姓,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要準備好如此多的法器,可著實忙壞了內侍省的相關局坊,
不僅是除夕的儺舞,皇帝還下旨元旦朝會大典今年也要辦出新氣象,場麵固然要比往年宏大,更重要的是在細節上要出新意,儺舞、朝會都有固定的儀式,規矩繁多、森嚴,一絲也不能亂,要在這裏麵弄出新意,又談何容易,
內侍省的大小太監們為此焦頭爛額的時候,內侍省監仇士良卻突然丟開所有的事情,離開大明宮回到了左銀台門外神策左軍大營,
天剛剛擦黑,天空又飄起了雪花,這已是入冬以來的第八場雪了,吳臣一身風雪地來到仇士良所居住的丘莊,在門房裏脫衣換鞋的時候他味嶧毓斯Υ?鸌?的管家太監常宣華:“中尉大人用晚飯了嗎。”
常宣華答道:“隻喝了一小碗粥,進了半塊麵餅。”
常宣華用手比畫了一下麵餅的大小,
吳臣皺了下眉頭,在他看來,吃這點東西跟沒吃又有什麽兩樣,他把常宣華叫到身邊,附耳交代了幾句,常宣華麵露喜色,興衝衝地點頭去了,
丘莊其實就是左軍營地裏一處獨立的院落,當初建成的時候吳臣起名為“仇園”,仇士良嫌招搖便提筆改成了丘莊,不管是從內還是從外,丘莊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將它放在長安城裏,任誰看了都會說是一戶普通小康人家的宅院,
但這裏跟外麵的不同之處也非常明顯,這裏戒備異常森嚴,護衛在天子身邊的金龍甲有六百三十人,守衛丘莊的鐵甲衛士卻有七百名,本來神策軍大營就已經戒備森嚴,外人無從靠近,但在丘莊,就是神策軍的將軍沒有仇士良的許可也不得靠近,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有一個人就可以自由出入暢行無阻,這個人就是判官吳臣,
仇士良背靠在公案後的高背軟椅上,正閉目養神,這把椅子是吳臣讓人專門定做的,椅背可以自由調整傾斜度,角度小的時候可以當椅子坐,角度大時又能靠著休息,
公案上擺著一份密件,上麵圈圈點點,勾畫了不少地方,顯然仇士良看的非常仔細,這是吳臣報上來的一份刺殺名單,刺殺對象是刺馬營寶曆社的三名佩劍和十六名橫刀,借大明宮變的勢,仇士良曾一度將刺馬營的勢力逼上懸崖峭壁,可惜在最後關頭就是差了那一把力,讓刺馬營得到了喘息機會,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僅僅才兩年時間,刺馬營殘存勢力便如被野火燒去枝幹卻未傷根本的原上野草,扛過了寒冬迎來了春風,它們破土而出茁壯成長,轉眼又是滿眼青碧草連天,他們已經羽翼豐滿,再也不滿足於刀光劍影、你來我往的暗戰,現在又到了撕破臉皮,殊死對決的時候了,
吳臣決定先下手為強,利用刺馬營內部的矛盾,選風頭最勁的寶曆社開刀,仇士良心裏很清楚,自己一旦批準了這份暗殺計劃,那就意味著對刺馬營的全麵宣戰,時至今日,兩家雖已殺的天昏地暗,但誰也沒有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甘露之變,仇士良追究的是李訓、鄭注等朝中謀反的奸臣,殺的是參與謀反的亂黨,他至始至終也沒有提刺馬營一個字,
刀光劍影了這麽多年,真的到了捅破窗戶紙的時候,這個決心反倒異常難下,仇士良躲回丘莊就是為了下定這個決心的,就在吳臣推門進屋的一刹那,仇士良終於在內心畫了一個“準”字,他招呼吳臣一起坐到火盆旁向火,侍從送上茶水就退了下去,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啊。”
吳臣說話時兩眼盯著仇士良,自己直陳來意,也希望能從仇士良那得到肯定正麵的回答,仇士良微微頷首,
吳臣走到公案前將那份密報拿過來,一齊丟進了火盆,數萬人的身家性命在一團淡黃色的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常宣華端著兩碗麵走了進來,一碗紅彤彤的牛肉麵,一碗清湯青菜蛋麵,
“我還沒吃晚飯,借貴寶地吃碗麵總可以吧。”
吳臣端起清湯麵遞向仇士良,仇士良微微一怔還是接了過去,吳臣端起牛肉麵呼嚕呼嚕吃了起來,若在平時這一碗麵他幾口就能吞下去,但今天他為了不讓仇士良那麽早放下筷子,他故意細嚼慢咽起來,
仇士良咧嘴笑了:“你就別等我了,這碗麵我保證吃完便是。”說到這仇士良低頭沉思了一陣, “我已經答應了那邊,北京那隻可佯動一下。”
……
張鶯鶯現在的身份是汪春的幹女兒,按規例來說她是不能隨意進出潁王府的,不過潁王妃特別交代過,除了內庭需要通稟,王府的任何地方她都可以走動,
張鶯鶯最喜歡去的地方是王拂兒的樂坊,王拂兒雖深得李炎寵幸,但她在王府裏卻沒有任何名分,李炎不召喚她時,她甚至連內廷也進不了,張鶯鶯對撫琴歌舞既感興趣也頗有靈性,王拂兒一高興就認她做了徒弟,手把手地教她,
這日,王拂兒正給她講解宮廷舞的步法技巧,李炎忽派人來喚,王拂兒問是何事,宮女答:“朝中幾位侯爺來拜殿下,殿下留宴,請姑娘去歌舞助興。”王拂兒對張鶯鶯說道:“今日看來是教不成了,你明日再來吧。”
張鶯鶯正要走時,樂班班首伍茲美攔住她說:“前日姑娘吩咐我去購置幾架新琴,給姑娘們練習使用,我選中了一家琴行,隻是價錢有些高,又不知道好歹,姑娘左右無事,可能去給姐姐把把眼。”
張鶯鶯咯咯笑道:“我自己還在學藝呢,可不敢冒充行家。”伍茲美攔住不讓,道:“買的不如賣的精,誰又去爭那幾個錢,我是不想被他看扁,拿次的來唬我,你是大家小姐出身,往那一站,諒他又豈敢再唬我。”張鶯鶯一想自己左右也無事,正好隨她出去耍一圈,便應了下來,伍茲美叫上一輛馬車穿街過巷來到琴行,
張鶯鶯進了琴行後一言不發,隻在一旁靜靜地看,靜靜地聽,掌櫃見她氣質頗佳,倒也不敢小覷,隻是半天不見她說話,便大意起來,正當他跟伍茲美吹的天花亂墜之時,張鶯鶯就點出他的幾處錯誤,唬的掌櫃的一驚一乍的,再不敢糊弄伍茲美,
選好了琴,下了定錢,伍茲美道:“天色還早,我想看望一位姐妹,你去麽。”張鶯鶯笑道:“你帶我去我便去,省的我回去讓人看見,說你在外麵閑逛偷懶。”伍茲美摟著張鶯鶯道:“我的兒,怪不得闔府上下沒有不疼你的,真是個機靈人兒。”
張鶯鶯聽了這話卻突然愁悶起來,伍茲美不小心觸動了別人的傷心事,心裏不安起來,她摟著張鶯鶯寬慰道:“天命如此,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好在你還有幹爹,還有疼愛你的關老爺,比樂班裏的這些孤兒們可是要幸運的多了。”張鶯鶯抹了把淚,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知足的很。”伍茲美幽然一歎,
伍茲美要見的這個人原本是跟她拜一個師傅學藝的師姐妹,年輕正當紅時嫁給了一名小校,當日那小校很不得誌,眾姐妹都取笑她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唯有伍茲美不停地鼓勵她遠走高飛,此後十年這小校步步高升,一路升為左神策軍將軍,原先被人恥笑的那位姐妹脫了賤籍,搖身一變,成為了堂堂正正的將軍夫人,
二人從將軍府後門入內,伍茲美輕車熟路將張鶯鶯直接帶到後堂客廳,內管家奉茶上來時,伍茲美問道:“怎麽不見她呢。”
內管家道:“將軍要出遠門,夫人忙著準備行裝呢。”
伍茲美笑道:“又說胡話,大過年的還能去哪,邊軍可能要去打仗,天子禁軍也要出征麽,再說了,就算奉旨出征,難道收拾行裝還要夫人自己動手,你們都是光拿銀子不幹活的嗎。”因為常來常往,伍茲美跟內管家已經十分熟悉,因此開了這個玩笑,內管家絲毫不以為意,反倒笑了起來,
她朝外麵看了一眼,然後神神秘秘地對伍茲美說道:“軍令是今早下達的,將軍回來後就長籲短歎,夫人的眼都哭腫了,這會兒兩個人正說體己話呢。”
伍茲美驚訝道:“難道邊關真的要打仗了,這些該死的胡人,過個年也不讓人安穩。”
張鶯鶯插話道:“北邊的胡人是不過年的。”
內管家驚訝地望著張鶯鶯,問伍茲美:“你的女兒。”
伍茲美抽了抽鼻子道:“我要是有這麽一個女兒,睡著了都能笑醒,你別胡猜,鶯鶯姑娘可是忠良之後,正牌的大家小姐。”
內管家聽了肅然起敬,說道:“聽這談吐就是不一樣,小姐說的不錯,北邊的胡人是不過節的,所以才擾的人不安寧。”
伍茲美沉吟道:“這麽說真的是北麵出了亂子啦,不是說河東、振武……對了還有豐州,他們的邊軍都很能打麽,怎麽,全敗了,竟要太子禁軍出戰。”
內管家搖搖頭,笑道:“軍國大事,我哪能知道呢。”
坐了一陣子,盧夫人打發丫鬟來請伍茲美和張鶯鶯進去,盧夫人與伍茲美同年同月,但看麵相竟似比伍茲美年輕了六七歲,此刻她雙眼紅腫,麵頰上還掛著淚水,一見伍茲美的麵,盧夫人就拉著她的手訴苦道:“你說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十二個人抽簽,抽來抽去,怎麽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伍茲美壓低了嗓音問道:“真的要跟胡人打仗了。”
盧夫人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是要打仗,可不是跟胡人打,而是跟……”說到這,盧夫人陡然停了下來,她看了張鶯鶯一眼,問伍茲美:“她是你徒弟麽。”伍茲美哈哈大笑道:“我可沒有這個福氣,人家是……”張鶯鶯插話道:“我是拂兒姐姐的弟子。”
盧夫人聽了,撇撇嘴道:“小丫頭看著挺機靈的,原來也是個糊塗蟲,你是王拂兒的弟子,那就是我的師侄了,見了師伯為何不跪。”伍茲美聽了嚇了一跳,忙要解釋,
張鶯鶯卻搶先一步,給盧夫人叩了個頭,幹幹脆脆地叫了聲“師伯”,盧夫人聽了心花怒放,伍茲美慌忙扶起張鶯鶯,對盧夫人說道:“你休想打她主意,她可是大家小姐出身,就算你如今修成正果,也不能糟蹋了她的身份。”盧夫人對張鶯鶯剛才的表現十分滿意,她挽著張鶯鶯的手看了又看,喜歡的不得了,
張鶯鶯問盧夫人:“我有位叔父在河東做官,這次打仗,不會打到河東去吧。”
盧夫人問:“你的叔父在那州那縣做官呢。”張鶯鶯搖了搖頭:“原本在北京,後來說是升了官離開了太原府,如今在哪我也不知道。”
盧夫人笑道:“隻要不在太原府,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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