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舊恩與新仇
楊昊是申時初離開落雁川的,索額早就為他準備好了一艘坐船。
臨行前,楊昊望著索額焦灼而期待的眼神,便鬆口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落雁川是個好地方,好好打理,我以後還會再來的。”話到此,索額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到了肚子裏。
朱七在陪楊昊參加完開場典禮後,便將那個女刺客押到船上進行審訊。等楊昊回船時,朱七已經審訊完畢,他帶著審訊筆錄和從刺客身上搜到的一封書信來見楊昊。
楊昊大略地翻了一下筆錄,不過是些套話和空話,沒有什麽實際內容。那封信倒是引起了楊昊的興趣,雖然封套上一個字也沒有,但看紙張、款識卻是宮裏專用的信封。封口處的金漆上,赫然簽著宜春公主李晴的印章。信確實是宜春公主李晴寫的,那個被朱七稱為“小青衣”的刺客,實際上是李晴身邊最得寵的宮女金韜吟。
楊昊在金吾衛的時候曾經見過她兩麵,雖然時隔一年,但還是有些印象。朱七雖不認識她,但從她的武功路數,卻能猜出是宮裏人。宮裏會武功的女子並不多,李晴的花衣衛,應該是最有名的。
文宗皇帝在年初特旨恩準李晴組建自己的衛隊,至於原因,外人不得而知。衛隊命名為“花衣衛”,一共有十八名宮女,都是從小和李晴玩到大的夥伴。花衣衛的教頭是金吾衛派去的,所學的操典、武功和金吾衛一模一樣。朱七先前就是金吾衛的教頭,所以他一見金韜吟的武功路數,就知道她是宮裏來的人。金韜吟的匕首上確實淬有劇毒,但她出手並不狠。實際上,她的武功遠在楊昊之下,即使拚盡全力也未必能殺得了楊昊。
“讓她進來。”楊昊看完書信不覺眉頭緊鎖。
金韜吟就等在門外,聽到傳喚便揉著手腕走了進來。朱七將她押進刑房進行審訊時,金韜吟一開始並沒有表明身份。朱七隻給她上了兩套刑具,金韜吟勉強熬過了第一套,卻沒有熬過第二套。她的慘叫聲讓全船的人都知道朱七抓住了一名小青衣,正關在底艙嚴刑逼供。
熬刑不過的金韜吟急忙表明自己的身份,並交出縫在靴子裏的李晴親筆信。
“讓你受委屈了,請坐。”楊昊指著書案後的椅子。
金韜吟毫不客氣坐了下來。楊昊注意到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還留有汗漬,但她身上的花衣裙卻一點汙漬,半點褶皺也沒有。楊昊下意識地看了看案頭的那份審訊筆錄,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朱七,他不明白朱七究竟用了什麽刑具,竟能纖毫不損地就讓她開了口。
“公主為何突然想到要來豐州?”楊昊的話讓站在門口的朱七心裏凜然一驚,但他的定力實在不錯,眼皮連眨也沒眨一下。
“將軍是真的不知情,還是跟我裝糊塗?”金韜吟臉上掛著冷笑,咄咄逼人地問。這種傲慢的態度讓楊昊很不喜歡。
“請姑娘賜教。”楊昊冷冷地答道。金韜吟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語氣立刻變得緩和起來:“陛下有旨,明年三月,公主下嫁朔方節度使王崇文。如今公主府都建好了。可是公主很討厭這個人,所以她想到豐州來躲一陣子。”
楊昊有些苦笑不得,這種荒唐的念頭也隻有李晴能想得出來。
“既然是公主派你來的,為何要假扮刺客行刺我?”這是楊昊心中的疑團。
“公主想知道你對她是否還有忠心。”金韜吟似乎答非所問。
“姑娘的話,我聽不懂。”楊昊直接了當,他確實不明白金韜吟行刺自己和自己是否對李晴忠心有何聯係。
“很簡單。你要是肯救我,說明你還有忠心,反之說明你已經變了心。”金韜吟說的一本正經。楊昊心裏卻是哭笑不得,李晴的刁蠻任性自然是出了名的,她腦子裏的奇思妙想也是多不勝數,可是這裏麵的邏輯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好在楊昊明白,跟李晴在一起,有些事情你永遠別指望能想清楚。
“這件事是公主的意思,還是姑娘自作主張?”
金韜吟想了想反問楊昊:“是公主的主張怎樣?是我的主張又如何?”
楊昊苦笑一聲,“簡直都在胡鬧。”
“你大膽!”金韜吟杏眼圓瞪,手指著楊昊:“你敢侮辱公主,你有幾顆腦袋夠砍?”
金韜吟的嗓音又尖又細,門外的侍衛聞聲闖了進來。金韜吟冷笑道:“你現在就可以把我拉出去殺了,最好綁上石頭丟進河裏喂魚,隻當我這個人從來沒來過豐州。”
楊昊真是哭笑不得,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真不枉她是宜春公主最寵愛的侍女:急躁、傲慢,蠻橫無理,又自以為是。
朱七將侍衛們趕了出去,他自己也帶上門離開了。
楊昊望著氣鼓鼓的金韜吟也不由地“撲哧”一笑,頗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們想過沒有,公主躲到豐州來,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嗎?陛下的聖旨已下,誰敢不遵?誰又敢藏匿公主?隻怕公主殿下連長安城也出不了。”
金韜吟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說句痛快話,答應還是不答應。”
楊昊笑道:“茲事體大,你好歹容我考慮一下。”
金韜吟聞言氣的渾身發抖,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人靠不住,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你們還顧得了什麽?”說到這,金韜吟鼻子一酸,眼淚流下來了,“可憐公主還以為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呢,還說什麽‘將心比心,我救過他,他一定會幫我的’,真是傻的可憐,現在的人哪還有什麽良心,心都讓狗給吃了。”
“你剛才說什麽?公主救過我?”楊昊愕然地問。
“你究竟還有沒有良心?不是公主救你,你能活到今天嗎?”
“你,你不要著急,慢慢說,你說公主救過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楊昊感覺腦子有些亂,一個藏在心底很久的疑惑突然翻了出來。去歲年末,自己還是神策軍的典軍校尉。曾隨仇士良、吳臣在長安郊外真珠鎮圍捕韓約、年濠等宮變主謀。
當時仇士良要年濠指認隱伏在神策軍中的同黨。年濠指認了自己,但仇士良卻一笑了之,並沒有追究自己。當時自己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猜想可能是刺馬營中有人在暗助自己。
萬萬沒有想到,救自己的人竟是宜春公主李晴。想想也是,彼時彼刻,刺馬營連韓約、年濠等宮變主將都保不住,又遑論保護自己。李晴終究是郭太後寵愛的公主,也唯有她能讓仇士良稍有顧忌,可笑自己竟絲毫沒想到這一點。
楊昊心中充滿了懊悔,為自己的大意、愚鈍,也為剛才說過的那番話。
“怎麽啦,良心發現?”金韜吟挪揄道。心中卻是一陣狂喜:公主說的沒錯,這個楊昊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你安心住兩天,容我好好想想。”
見楊昊說的真切,金韜吟暗暗地鬆了口氣,心情一放鬆,聲音也突然變得輕柔嫵媚起來:“那你就慢慢想吧,也別累壞了身子。”
楊昊聞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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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堡,子時初刻。
張仁喝得醉醺醺的,望著地毯上那一堆堆纏繞在一起的白花花的**,他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和惡心。已經三天三夜了,他一直沉醉在這種迷幻和狂亂中。他和他的十二個結拜兄弟,當然還有那十六個漂亮的回鶻女人。
與曲舍裏的那些整日浸在酒杯裏的歌女相比,回鶻的女人有一種迷人的健康美,她們的胸部很飽滿,腰細而結實,臀部則無一例外的又肥又大。她們沒有曲舍歌女的矯揉造作,表達風情的方式直接而火辣。雖然許多人的身上都有股子羊膻味,但醉酒的男人誰又在乎這些。
張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扶著牆往外走,酒喝的太多了,他需要到隔壁的側室方便一下。他的十二個結拜弟兄正在地毯上和女人們繼續他們的遊戲,沒人注意到他往外走,也沒人關心他是否能自己找到側室在哪。
“砰!”張仁剛剛鑽進側室站好,腰帶還沒有解開,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踹門聲。
“啊!……”屋裏傳來一陣慘叫聲。
張仁渾身打了個激靈,酒頓時醒了一半。他閃身躲在側室門後,從靴子裏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側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個回鶻士卒探進頭來,張仁閃步竄到他的身後,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窩……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當滿腹怨恨的回鶻人殘殺掉張仁的十二個結義兄弟後,才有人想起來,這個屋子裏本該有十三個男人的。回鶻人緊張地搜尋張仁的下落,不久他們在不遠處的側室裏發現一具被扒光衣裳的男屍,男屍的心口被人用利刃戳了一個血窟窿。
“殺死這些被惡魔玷汙的可憐人。”一個強壯的回鶻男人揮舞著彎刀叫嚷道。在他麵前跪著十六個衣不遮體的女人。
雪亮的彎刀劃出一道道寒弧,十六顆人頭滾落在地。
一個年輕人將牆壁上的蠟燭丟在了地毯上,烈火熊熊而起。這火焰就像擎在夜空中的火炬,照亮了被黑暗遮蔽的天空。
“光明之神,睜開你的眼睛,懲罰惡魔們吧!”數千回鶻人對著這火炬齊聲祈禱,他們揮舞著彎刀集體發出了怒吼。
回鶻人積攢已久的怒火瞬間就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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