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情未必真英雄
楊昊這才明白孟博昌的真實的用意,驚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孟博昌冷笑道:“怎麽,不忍心?那我告訴你,小齊金這個人胸懷大誌絕非庸碌之輩,他如今不過是走投無路才求上門來,等他緩過氣來,他會毫不猶豫地揮軍南下,像他的父親一樣攻城破寨、燒殺淫掠。在他羽翼未豐之際,天賜良機於你我,若不好好把握,你我能對得起誰?”
楊昊深深地吸了口氣,默默地點了點頭。
孟博昌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我走了。”
楊昊起身道:“我送送你。”
孟博昌笑了:“還是回家哄哄你的鶯鶯燕燕們吧。”
晴兒和呂芮是在楊昊和孟博昌密談時由孟博昌族弟孟迪護送進城的,兩個人把永豐置辦的全副家當都帶過來了,光行李就用了七輛馬車。楊昊送走孟博昌趕回內堂時,晴兒正和小魚手拉手互道離別情一起抹眼淚,呂芮也陪在一旁哭的眼通紅。
院子裏擺著幾十個箱籠,關老爺正指揮幾個小卒擺設家具,亂哄哄的,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楊昊順手掀開兩個箱籠看了看,衣服、器具、書籍、圖冊都碼放的整整齊齊,還有幾個木骨蒙皮的箱子用銅鎖鎖著,難窺裏麵究竟放著些什麽,楊昊用手提了一提,箱子異常沉重。
剛和關老爺閑聊兩句,呂芮就發現了楊昊,她沒有驚動廂房裏低頭私語的晴兒和小魚,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淚水迎了過來。三月末董八成圍豐安時,楊昊領軍馳援,行前他一度想派人將呂芮送還呂本中,但呂芮似乎覺察到了他的心思,不知這小妮子用了什麽手段,竟讓晴兒一改初衷站出來替她說話。
楊昊一來不想違拗晴兒的心意,二來當日豐安戰情吃緊,確實無心他顧,隻得將送她回去的念頭暫擱一邊。
“楊大哥給你。”呂芮手裏提著一串黃澄澄的鑰匙。
楊昊微微一怔:晴兒幾時將管家鑰匙交給了她?這小女子如今也知道當甩手掌櫃享福了。楊昊沒有伸手去接鑰匙。呂芮微微一笑,走向前一步,見楊昊仍沒有伸手的意思,於是她彎下腰手法熟練地打開了箱子上的銅鎖。
滿箱子都是首飾和金銀器具,亂糟糟地攢在一起,像是從哪打劫而來的。楊昊愕然而問:“這是都是——你的?”
呂芮笑了:“都是你的。”
楊昊不解其意,自己在豐安幾個月有沒有領過俸祿都記不清了,即使領過也絕不會有這麽多。
“這些是孟大哥送給你的。這兩個月,他收服了河西、河北幾十座鬼城,那些鬼城外麵看著又破又爛,可個個肥的流油。孟大哥聽說你在豐安忍饑挨餓,心中不忍就贈了些給你。”晴兒和小魚聽到院中楊昊說話聲,便一起迎了出來。
兩個月不見,晴兒的臉色養的白裏透紅,身材也豐滿了些,燈下一看竟似天仙美人一般嬌俏可人。楊昊看的心裏直發癢,拉著她的手打趣道:“這麽久不見,你似乎一點也不掛念郎君,倒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的。”
晴兒抽回了手,冷笑道:“你說的一點不錯,這兩個月不見你我可自在了,少了一個人要早晚侍候,不知道有受用呢。”一句話駁的楊昊麵紅耳赤。
呂芮忙道:“楊大哥不要誤會晴兒姐,這些日子永豐也不太平,先是朔方大軍壓境城中人心惶惶,後來孟將軍征討鬼城,城中的潑皮無賴點火燒城鬧的好不厲害。你出征後,晴兒姐天天為你擔心,茶不思飯不想,一連好些天都沒有出門。後來聽說河東軍退了,她心裏才好過一些。”
楊昊聽了這些話,心懷愧疚,當著眾人的麵向晴兒打躬道:“楊郎言語冒失,請娘子寬宥。”這一幕可把眾人都嚇了一跳,晴兒更是心急,壓低了聲音道:“你瘋了不成?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你做給誰看?非要讓全豐安的人都知道我就是家裏的惡婆娘不成。”
楊昊沒有想到這一層,聽了晴兒這話,虎著臉問搬運箱籠的小卒:“你們剛才都聽到了什麽沒有?”小卒們答道:“俺們什麽都沒聽到,隻看到刺史大人給夫人打躬賠禮。”說完都笑。楊昊下不來台,一時漲的臉透紅。
關老爺笑答:“夫妻之間就該互敬互愛,妻子有了錯要向丈夫賠禮,丈夫有錯也該向妻子賠禮。大人當眾賠禮更顯襟懷坦蕩。至於這群小兔崽子,他們敢跟大人說笑,並非心中對大人不敬,而是大人平日仁慈愛兵,讓他們心生親近,所以才敢放肆。”
關老爺說到這,問小卒們:“大人和夫人不喜歡有人到外麵亂嚼舌根,你們怎麽辦?”眾人答道:“大人不喜歡的,俺們也不喜歡,將來有人嚼舌根,俺們先揍他個哭爹喊娘。”
晴兒聽了這話轉憂為喜,對關老爺說:“弟兄們辛苦了,去吩咐一聲廚下,忙完這些活留弟兄們吃些酒飯。”眾人歡聲答謝。晴兒瞥了一眼,轉過身對小魚說:“坐了一路的車,顛的我腰酸背痛。你今晚好好幫我捏捏。”說話時朝小魚暗暗丟了個眼色。小魚看了眼呂芮,接過話頭道:“我也有好些話要跟你說呢。”
楊昊看破晴兒用意,知道她在撮合自己和呂芮,心中就有些不快,於是說:“罷了,你們要在一起,我也不攔著。不過遠道而來,飯總要吃一口吧。剩下的事吃了飯再說。”
晴兒道:“還是讓小芮陪你用飯吧,我現在腦子昏昏沉沉的可什麽也吃不下,我還是先歇歇去。”楊昊見她要走,心中火起,衝過去抓住她的手扯到一邊,壓低了聲道:“她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麽幫她?”晴兒笑道:“陪她吃頓飯,她能吃了你不成?”掙開楊昊的手就要走,楊昊急忙又扯住了她的手。晴兒頓時把臉一冷,楊昊心裏一慌,支支吾吾道:“最近……州裏吃緊,你這些東西我能不能借用一陣子。”
晴兒冷笑道:“你聽清了,這些東西是孟大哥送給你的,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不必問我。”小魚眼看二人要鬧僵,忙大聲說道:“姐姐說好了沒有?別耽誤了他們用飯。”晴兒聽了這話,哼了一聲,低聲喝道:“讓開,別擋我路。”撥開楊昊去了。
三人這場小戲,冷眼旁觀的呂芮看的清清楚楚,晴兒和小魚走後,她微微地歎了一聲,不覺眼角有些澀澀的,她暗暗地掏出手絹抹了下眼,深吸了一口氣。對楊昊說:“楊大哥,我先去備飯。”說完慌忙便走,才一轉身,不爭氣的眼淚便奪眶而出。
楊昊看了眼她的背影沒有說話,他叫來關索,指著那六箱金銀物件:“把它們送到庫房,檢點清楚後寫個單子給我。”關索暗暗說道:“大人,這可是您的私產,夫人那裏……”楊昊喝道:“哪來這麽多廢話!叫你去你就去!”關索無緣無故地挨了一頓訓斥,心中窩著火,看見幾個士卒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大喝一聲:“耳朵聾啦,還不動手!”
呂芮備了兩個菜,燙了一壺酒親自端了過來。楊昊隻得趕緊收拾了桌子放下托盤,彼此一望都有些尷尬。呂芮忽然拿出鑰匙說道:“我忘了把鑰匙給關大哥了。”說完便要走,卻被楊昊叫住了,楊昊從她手中接過鑰匙說道:“你也累了,吃了飯,早點歇著吧。”說著話他就往外走。
雙腳還沒跨出門,身後就傳來了一陣啜泣聲,楊昊心裏咯噔一下,雙腳被定住一般,再也挪不開。呂芮飛奔上前抱住了楊昊,細微啜泣聲變成了泣怨:“我就這麽讓你生厭嗎?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何要答應我父親?”
楊昊很想跟她說當初答應呂本中隻是權宜之計,目的隻是穩住呂本中,穩住了呂本中就穩住了永豐的局勢,就會少死很多人,就不會讓除閹大計首戰失利。但是這些話,自己能跟她說嗎?這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子啊。
呂芮見楊昊僵在那裏一言不發,抹了一把淚說道:“你隻要說句話,我立刻就走。今生今世再也不會纏你……”
楊昊的心突然就軟了,他怔在那裏,既惱恨自己內心的卑劣,又在嘲笑自己的幼稚、軟弱和荒唐可笑。楊昊承認自己並不厭惡呂芮,但若要他向對待晴兒和小魚一樣對待呂芮,自己似乎又總也做不到。
“我知道你心裏隻有晴姐姐和小魚,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我就是想能留下來……每天都能看到你……”呂芮說話的聲音漸漸地下去,她狠狠地吸了口氣,平息了一下心緒,眼中已經顯露出一絲絕無的神色。她搖了搖頭,把到嘴邊的話強行咽了下去:“菜涼了……我去熱一熱。”
楊昊抓住了她的手,“才說幾句話,菜不會涼的。”
呂芮的淚水奔湧而出,她撲進了楊昊的懷裏,抓住楊昊的手再也不肯鬆手。
楊昊承認有時一個女人的眼淚比千軍萬馬更容易征服一個男人。董八成和八千河東軍沒能做到的事呂芮做到了。
本來在壽宴上已經喝了不少酒,現在又陪呂芮喝了半個時辰,楊昊終於醉倒了,是那種人事不省的大醉。楊昊醉酒後的唯一好處是不吵不鬧,悶頭大睡。至於睡在哪,和誰在一起,實在不是他能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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