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攻城也瘋狂
楊昊的箭壺裏隻剩三支箭了,他看了看左右,弓手們都緊張地摸著自己的箭壺。
“放近了再射,要一箭射他一個。”李通臨危不亂,神情鎮定自若。
進攻的河東軍一改先前的狂妄,他們三人一組躲在一人多高的木質盾牌後麵,緩緩地向前推進。環繞在營寨四周的壕溝已經被河東士卒的屍體填滿,手持巨斧的破門軍一挨靠近木牆便開始揮斧劈砍,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去,但跟上來的人更多。人到此時已經瘋狂了,眼裏除了殺戮和勝利連自己都忘了。
楊昊很快就射完了剩下的三支羽箭,他丟掉弓,操起一杆根鉤鐮槍加入了馬刀隊。楊昊所用的這種鉤鐮槍又稱“麻紮刀”,槍長七尺,槍杆長六尺,粗圓徑為四寸,以木製成,杆尾有鐵鐏。槍頭長近一尺,槍頭下部有側向突出之倒鉤,鉤尖內曲。這種武器原是步軍用來對付騎兵的,但用它對付攻寨的步兵也十分好用。
一排士卒手持鉤鐮槍,將槍頭由木牆的縫隙伸出,刺、拉,拉、刺。動作十分簡單,殺傷力卻十分驚人。為了防止刺出的槍杆被敵方的破槍兵抓住,士卒們在槍杆的前半段塗上了一層豬油,這樣一來即使槍杆被敵方的破槍兵抓住,他也來不及揮斧斬斷槍頭,反而會在急速的拉扯過程中被槍頭上的彎鉤所傷。
不過世間並沒有絕對的神兵利器,鉤鐮槍讓攻到木牆外的河東步軍吃了大虧,但槍手也成批地倒在敵方弓箭手發出的密集箭雨下。楊昊的肩頭中了一箭,所幸的隻是一支流矢,力道不算大,並沒有穿透他身上的皮甲。
楊昊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隻知道槍頭上的血從來沒有幹過,而他身邊的士卒也不斷地倒下去,一個人倒下去,另一個立即接手過來,然後再中箭倒地,再有人來接替。楊昊已經身心麻木了,他感覺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現在他隻會機械地重複著一個動作:刺、拉,拉、刺。
四周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響動,滿耳都是聲嘶力竭的喊殺聲和人垂死掙紮時發出的絕望嚎叫。
“啊!”楊昊終於忍受不了內心那股難以抑製的重壓,他丟了長槍,操起一把巨斧不顧一切地衝向剛剛被砍開的木牆缺口。
“轟隆!”一聲巨響,營寨北麵被推到了一段長約七丈的缺口,在付出了兩百人的慘重代價後,河東軍終於攻進了營寨。攻堅與防守瞬間轉變成麵對麵的白刃戰,楊昊揮舞巨斧劈倒了最先衝進來的兩個悍卒,巨斧力大勢沉,劈入對手身體的那一刻,傳來一聲清晰的骨頭碎裂聲。楊昊不明白四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自己為何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是幻覺?還是其他?
總之這種聲音太刺耳太揪心了,他慌亂地丟了巨斧,操起了一杆被血浸濕槍杆的長槍。十餘年苦練的殺人本領此刻終於派上了用場,眼看著一個個對手倒在自己的槍下,楊昊感覺到了一種透徹心扉的可怕虛空,他的心中一片空白,他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是被他手中的長槍綁架了,現在人和槍已經混為一體,變成了冷冰冰的殺戮利器。
一個渾身是血的赤膊大漢手舞雙刀衝了過來。
“啊!”楊昊一聲大吼,手中槍劃著一個圓弧,結結實實砸在了大漢的腰間,就在大漢倒地的一刹那,“喀察”一聲脆響,楊昊手中的槍齊腰折斷。倒地的大漢抓住時機,“嗖”地一聲將右手的刀向楊昊擲過來,楊昊想也沒想偏頭避過這一刀,一拉腰間佩刀,反手回擲過去,橫刀紮入大漢的前心,殷紅的血奔湧而出,重傷的大漢並沒有死。他雙手捂著自己胸前致命的傷口,目光空洞地看著楊昊。嘴唇囁嚅著像是要說什麽。
楊昊鬼使神差般地靠了上去,扶起那個大漢問:“你說什麽。”大漢的軀體已經開始了急劇的抽搐,“小,小三兒……”
“嗖”地一聲疾響,一支雕翎箭破空而至,射穿了那大漢的咽喉。鮮血濺了楊昊滿臉都是。
“護送判官大人快走。”射箭的是李通,身為塞外名將,李通的箭術稱得上是百發百中。營寨已經被攻破,按照唐虎的命令,他此刻最大的任務就是護送著楊昊安全撤回城中。
被射穿咽喉的壯漢並沒有立刻斷氣,他大口口吐著血,雙瞳漸漸放大,漸漸沒有了活色。楊昊擰斷了他的脖子,將他平放在地上。雙刀大漢臨死的一刻,嘴角竟是露出一絲笑容,像是在感激眼前的敵人送了他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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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如何?”一直佇立在城頭觀戰的唐虎,看見血浸戰袍的楊昊,笑嘻嘻地問。
楊昊深深地吐了口氣,苦笑了聲,“……真是人如草芥。”
“哈哈,你的眼裏還有人,說明你還沒有迷失自己。這樣的血腥看多了,人就不再是人了。”唐虎拍了拍垂頭喪氣的楊昊,“一將功成萬骨枯。為將者的功名富貴都是從戰場上得來的,成就了一己的富貴失去的卻是千百家的親人。你出身富貴又少年得誌,難保不被功名富貴這道浮雲迷住了雙目二輕賤人命,所以我讓你以一個小兵的身份去親曆一場廝殺,讓你心存一份清醒,讓你知道兵家險惡的古訓。古人雲善為將者不可不戰,不可浪戰,身懷利器而不輕用,方始為良將。”
楊昊喜道:“多謝老師教誨。學生記住了。”
唐虎欣慰地點點頭,轉身問李通:“我把南城交給你,你能守得住嗎?”
“萬無一失。”李通已經見識了河東兵的凶猛,也看出他們士氣已墮,成了強弩之末,因此才信心滿滿。
“若有失,定斬不饒。”唐虎虎目生寒,看得李通心驚膽寒。
他拍了一把楊昊:“隨我去西城,哪裏該熱鬧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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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八成氣喘籲籲地爬上豐安城西的小山,指著麵前的一片雜木:“擋我眼,砍掉。”李玉芳打量了一番地勢,勸道:“這裏太紮眼了,萬一有人從後麵殺過來,不好抵擋啊。”董八成笑道:“他們若是知道在這設伏兵,咱們就到不了這了。玉芳,心思太細也未見得是件好事啊。”
“弟子慚愧的很。”李玉芳扶著董八成登上一塊突起的青石。
董八成俯視著豐安城,不由地連聲感歎:“真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可惜讓個庸人給糟蹋啦,可惜啊。”
“老師時間不早了,將士們還等著晚上在城裏會餐呢。”在李玉芳和河東將士們的眼裏,豐安城早已是囊中之物。他甚至已經計畫好了入城後各部的宿營地,以及晚上犒軍酒宴上的助興節目。
“那就開始吧。”董八成輕鬆地揮了下手,笑著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咚!咚!
兩聲炮響,隱伏在山林裏的五千大軍一湧而出,猶如一股滔天巨浪壓向了孤零零的豐安城。董八成沒留任何預備隊,若不是李玉芳極力勸阻,這位戎馬半生的老軍頭自己也會加入了攻城的行列。
小山離城牆隻有一裏多路,除了一條幾丈寬的小溪,幾乎是一馬平川。
前鋒很快抵達城下,瞬間就架設起數十架雲梯強行攻城。一隻兩百人的掘金隊,手持鐵鎬在弓箭兵的掩護下,迅速靠近城牆開始刨挖牆根。豐安城的城牆是土坯城牆,比起磚牆和石牆,土牆雖然不耐歲月風雨的侵蝕但卻抗撞擊,對付攻城槌這類重型攻城武器很有效。不過,土畢竟不如磚石堅硬,在專門挖人牆根的掘金隊麵前就顯得很脆弱了。
掘金隊刨挖的這段土牆先前倒塌過,重建後新牆與老牆之間留有一條可伸進一條胳膊的縫隙。縫隙被人用泥漿巧妙地掩飾起來,外人根本看不出來。董八成從劉熙那知道這個破綻後,便定下了聲東擊西之計,派一支疑兵將豐安主力吸引到城南,而自己則率主力破牆城入城。
交戰一開始,這裏便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滾石擂木雨點般地砸下去,河東軍的硬弩長弓也密不透風地射上來。轉眼之間牆下的屍體和木石就堆起了一人多高。
楊昊終於見識到了幾千人鏖戰沙場是一幅怎樣的情形。現在在他的眼裏已經沒有了單獨活動的士兵,他看到的是一股被憤怒驅趕著的滔天黑浪,那黑浪一波接著一波撞擊著脆弱的土牆,城牆在顫抖,豐安城在顫抖,自己和守城將士的心也在顫抖。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時間在此時也仿佛凝滯了,在大唐帝國的豐安城西,除了血腥和殺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了。
淩彤的嗓子都喊啞了,作為西城防守主將,他不僅要指揮城頭上千士卒禦敵作戰,還要指揮剛剛組建的數千民軍向城頭運送土石滾木。昨天夜裏,城牆內側半裏內的房屋全部拆除,土石和木料被當做戰備物資運送到城下。
組建民軍是楊昊的主張。吳銘本意是出錢招募百姓守城,但豐安城銀庫已空,根本拿不出銀子,楊昊於是建議由刺史府出麵組建民軍。城中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所有健康男女必須參加,同時他以刺史府的名義做出承諾:退敵後免除所有助軍守城的家庭未來兩年的賦稅和徭役,對戰死的百姓也將給予優厚的撫恤。
這樣不僅最大限度地動員起了守城力量,還將豐安百姓的命運和天德軍聯係在了一起。城在同榮,城破俱亡。為了自身的利益,百姓們隻能冒著飛矢上陣助戰,而且相互之間自覺監督,相互鼓勵,這無形中節省了監管的成本,使豐安城能將所有力量用於守城。
吳銘同意了楊昊的主張,但他對這個以綁架百姓為己用的實用計策,自始自終未作一字評價。
董八成對豐安守軍的堅韌和無窮無盡的潛力極為震驚,眼看著攻城的士卒屍積如山,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一連向部屬發出十幾份指令,所有的指令都是通過紅、黃、黑三色濃煙來發送的,在震耳欲聾,混沌一片的戰場上這種傳達指令的方式異常高效可靠。
指揮攻城的將校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已經出現疲態的士卒被這三股濃煙激勵著開始了最後的瘋狂。
濁浪滔天,驚濤拍岸。
缺口終於在城牆最薄弱的一段被打開,處於癲狂狀態的河東軍不顧一切地向缺口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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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2/22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