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 你和我爸爸什麽關係?
老母親是出於為女兒的考慮。
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能親眼看到小姑娘和血緣親人相認,從此在世上能多個依靠。老人家就覺得,自己百年之後也可以放心一些。
於是,蘭陌帶著便裝的呂警官,去了姥姥家。
他看見了:九十歲的姥姥,手把手地教疑似他媽的曲小憐小姑娘,和麵烙糖餅。
他小姨也在。守在一旁,為她們收拾到處亂撒的糖、油和麵粉。
張春柳比張荷隻小幾個月。已經是個享受退休生活的氣質老人。
臉上印著銀灰色標記碼的居家大天使平靜地候在一旁。
那一天,室外的天空略有薄陰。室內的空氣中漂浮著不知何處而來的憂傷。卻又不時被清脆的歡笑和帶著疼愛的小聲責備,所衝淡。
最後曲小憐端著一摞糖餅,跳過廚房前的躺椅。
啪!
連碟子帶糖餅全摔了。
曲小憐的腳勾到扶手上,人摔了個大跟頭。
碟子掉在躺椅中的一團毯子上,像隻安穩落進鳥窩的鳥。
糖餅散落得躺椅上也有,地麵上也有。黏糊糊的糖,從摔裂的缺口淌得到處都是。
曲小憐咧咧嘴,爬起來先撿地上的。
地上大概很幹淨。
蘭陌親眼看見,她把撿起來的一小塊塞進嘴裏,才撿其他的。
這他娘……這是親娘才怪呢。
這就是個小屁孩。
雖然有可能非常像他親媽,但他也沒見過這麽大的媽。有點幻滅……還有點好玩。
“小憐,摔疼了沒有?”老太太後知後覺地出了廚房,有點心急。
“沒事。”曲小憐鼓著腮幫子,沒心沒肺似的。“好吃。”
“媽,別擔心。你看著小妹,我來收拾這些。”小姨也跟了出來,“喲~這毯子得洗了。”
據蘭陌回來之後告訴爸爸的說法,他的副本小媽媽親手烙的糖餅,他嚐了,還不錯。雖說摔碎了不少,糖也跑了出去,但外酥裏嫩,糖餅火候把握得非常穩。
蘭澤就覺得,這確實是張荷。
張荷煮雞蛋,火候一向精準。
但是,張荷她不做飯。
本來他不想太接近小姑娘。免得變成長輩和晚輩的關係,長大以後拗不過來。
但一時之間,腦袋一熱,趁著要去西北造物出差,一不小心,他就跑到學校裏了。
來都來了。
那是豆子和小麥上過學的鎮子。風和日麗,故地重遊。他站在會客庭院中,等著故人。
小姑娘曲小憐跑了出來……看著眼熟得很。
說不清長得像哪個兒子多一點。反正還是個孩子,精瘦的。
但就是,不大像張荷。
“大叔你好呀!”
“大叔你說話!”
“大叔你別盯著我!怪嚇人的!”
“喂,大叔?你活的吧!”
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
於是蘭澤想起來,女孩到了青春期,好像也要變聲的。
張荷帶著磁性的聲音,充滿了荷爾蒙的氣息,迷人極了。但現在,依然隻能寄存在電子載體上,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我來看看你。”他終於回答說。
“你和我爸爸什麽關係?”
“誰?”
姓張那老頭早在另一個世界了。蘭澤知道老丈人退休前當過外交官。還是張荷告訴他的。
他和老丈人實在不熟啊。除了張荷這一道聯係,他們之間什麽關係也沒有。
“蘭陌。他是我爸爸。你是他什麽人呢?看你們名字好像。你認識他,對吧?”
蘭澤忽然很想揍兒子。末末這熊孩子是作死。
怎麽才能不罵人,還能把事情說清楚呢?
“嗯……他,不是你爸爸……”
“明明就是。我和爸爸長得很像的。反正比你像。”
“廢話,你們有血緣關係。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
“那你來幹嘛的呢?”小姑娘疑惑地問。“你不是我親戚,所以也不是我爸爸親戚?”
這一瞬間,蘭澤沒跟上她的思路,腦子亂得不行。
“我就看看!不行嗎?他不是你爸爸!”
“我拿爸爸頭發到學校生物實驗室測過的!和我爸爸說的一樣,我們有一半的染色體是一樣的!”
“那你有沒有注意,線粒體?”撞上了自己的專業,蘭澤腦子立刻清楚了,“你們線粒體是一樣的。所以他是你兒子。線粒體不一樣的才是父女。”
“哦,謝謝你,大叔。”曲小憐向後退去。隨後轉身就跑。“再見,騙子大叔!”
蘭澤一時有點驚到了。這丫頭,特娘的這是有禮貌還是沒禮貌啊!
等他反應過來。小姑娘已經看不見了。
“我不認識。不知道是誰。”曲小憐的聲音從庭院的門口傳來,“以後不見了。老師再見!”
蘭澤……反正來得衝動了哈。
那就……走吧。
“爸,你聽我解釋!”
蘭陌憋著笑,蹲地上抱著腦袋。
“爸!我真是逗她玩的!”
“你就是個混蛋!”蘭澤一腳腳地踹熊兒子。
末末身上肉繃得太硬實,踹起來梆梆響。
跟這種倒黴孩子動手你就輸了。他隻配挨腳踹!
“小丫頭太好玩了呀!”末末百忙之中喊了一聲。
“你管誰叫小丫頭?”蘭澤怒極質問。
但事後仔細想想,不是小丫頭是什麽?還能叫媽麽?
“我早告訴她是開玩笑的了。解釋清楚過了。她不信是吧?嘶……”末末分心說話,忘了繃勁兒,這一腳挨得實了。“爸你輕點!”
蘭澤低頭看他傷著沒有。看見熊兒子居然還在偷笑。
太可氣了。臭小子還是欠揍。
繼續修理!
“哎呦,爸,饒命啊!”
“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我想辦法,想辦法!讓她忘了這事!”
那天蘭陌和呂警官在外頭帶著曲小憐玩。老人遠遠地站在樓房的窗口,用眼睛跟著他們。
蘭陌就逗小丫頭:“叫爸爸!”
他還蠱惑性的多解釋了幾句:
“——你聽說過基因嗎?”
曲小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回頭瞄了一眼老媽媽的方向,又轉回來盯著蘭陌:
“爸爸?”
“大點聲,我聽不見。”
“爸爸!”
蘭陌噗呲樂了。
從小到大,他媽用各種手段修理他的仇,在那一瞬間,全報了。
蘭陌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腦袋瓜:“乖~”
客觀事實是,他們倆相差十九歲。蘭陌年紀確實差不多夠當爸爸。
而且他那一腦袋黑白摻雜的花白頭發。說實在的,少白頭令人年齡成謎,但總之有點顯老。
“嘿嘿嘿……”小姑娘傻樂,“你怎麽才來找我啊!”
“逗你玩的,我不是你爸爸。信不信我是你兒子?”
“知道了知道了,嘿嘿嘿……”
回屋之後,老太太聽了小姑娘告訴她的事,當時臉就拉了下來。
她那臉色一直沒緩過來,明顯是生氣了。
不知為什麽,蘭陌告辭的時候,她還是讓蘭陌經常來玩。
並不是瞎客氣,而是認真約好了一個月左右來一趟。半個月來一趟更好。
蘭陌答應了下來。但他也很迷惑。
他不自在了一路,和心理輔導師分開前忍不住問:
“老呂,我姥姥好像煩我。這老太太……她什麽意思?”
呂警官想了想:“大概她的身體狀況,真的不大好了吧。”
老太太又撐過了三年,終於在睡夢中盍然而逝。倒是沒在醫院受什麽折磨。居家陪護的大天使和後來到達的救護人員相繼搶救,終歸宣告無力回天。
這世上真正的不治之症,隻有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