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得很快,軍官投降了。這倒是個不錯的決定,免去了彼此的流血。
希蘭度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人們的指揮,星尾部的部落民是思索再三後才加入的,既然隻是過來撿拾戰利品,那就要掂量清楚誰才是獵人首領。
他下令將瑞安尼亞人解除武裝,奪取武器和盔甲。俘虜們垂頭喪氣地高舉著雙手,男人們用長矛抵住他們喉嚨,免得瑞安尼亞人使詐,星尾部和瑞安尼亞世代為鄰,知道他們反複無常。
其中一個瑞安尼亞士兵麵熟,希蘭度盯著他看了一會,想起來他是最早和高夫接觸的那個人。當他的同伴們拿住高夫的時候,他還出言讓人們放過他。
士兵見這駭人麵具停在他麵前,已經嚇得兩腿篩糠般發抖。
“別殺我。”他害怕地說。
希蘭度搖搖頭,走到那名軍官麵前。
遠處的溪流還在震怒奔湧,水聲嘩嘩,如此聲威之下,對方卻麵無懼色。
“你看起來像個智者。”軍官平靜地開口,“我祈求你的仁慈。”
“你來自哪個部落?”希蘭度問,對方的山民語說得有些太流利了。
“白露。”這個名字對希蘭度來說不陌生。
“你們和龍之國作戰,最後遷徙往了東方。”
軍官笑。
“那是幾代人之前的事情了,現在我們居住在白湖南岸,而且……臣服於龍之國。”他的雙手正在被氏民綁起來。
“他們花了多少金子購買你們的忠誠?”
“忠誠?”他露出一個無奈又諷刺的笑容,“不如說是為了生存。”
“你的名字?”
“埃利亞納。”
“這不是一個山民名字。”
“龍祭司給我起了個新的名字。”他冷笑,“……讚賞我的武勇,可惜沒機會展示。”
埃利亞納眼神中流露出的傲慢讓他感到不太自在。
“你們輸了。”希蘭度強調。
“是嗎?我怎麽不覺得呢。你看看你身後。”埃利亞納說。
人們回過頭,怔住了。
蹄聲陣陣,數十上百名瑞安尼亞騎手穿過稀疏的森林,縱馬來到暴漲的溪邊。他們衣甲鮮明,高舉長矛,武裝精良,訓練有素,整齊排開在岸上。
龍之國的武力……浩蕩,威嚴。
自然的怒火遵循大地的規律,水很快就會退去,屆時……
星尾部民先前戰勝瑞安尼亞人的小小喜悅,瞬間化為烏有,他們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甚至打算拋下俘虜,隻想著趕緊逃走。
“你已經不是他們一夥的了。”希蘭度低語著,挾持著埃利亞納,帶著人們迅速潛入森林之中,加緊步伐撤退。
越靠近龍之國,越能看到他們的銳利爪牙。希蘭度心想。也難怪人們心生畏懼……可瑞安尼亞也並非滴水不漏,這些俘虜便是證明。
匆匆忙忙穿過森林,人們不敢在黑夜中多做停留,難以分辨的野獸們正在潛行、窺伺和等待,觀察這些人類的破綻。氏民們趕緊點燃火把,照亮前路,迫使那些黑暗中的碧綠眼眸退卻。
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人們才回到之前星尾殘部棲身的岩洞附近,他們那些夜不能視的族人在洞穴深處歡迎希蘭度一行的歸來,並且對這些新獲的俘虜感到好奇。
“你們可以把俘虜賣掉,把裝備利用好。”希蘭度宣布,“但明天一早你們就要趕快動身,百犬部落更換了新的統治者,告知他們,你們獲得了聖山守衛的友誼,他們便不會與你們為難。”
“我們不知道該怎樣感恩您的援助。”氏族老人起身,向希蘭度深深拜謝。
希蘭度搖搖頭。
“千年誓約,已然規定我們守望相助。不過是應誓而為,念你們一祭一奉之恩而已。”
老人微微歎息,深感聖山精魂的偉大,其餘氏民也默默無言,自歎弗如。
夏涅望著希蘭度的身影,若有所思。
把俘虜留給其他人,希蘭度單獨帶著埃利亞納走到岩窟盡頭,他有很多話要問。山壁縫隙裏滴答沁出泉水,在地上匯成小流。
“你們為什麽侵入聖山。”
埃利亞納盯著希蘭度的麵具有好一會。
“話說,你就是聖山守衛吧。”
猜的很快,希蘭度有些意外。
“所以你知道你已罪不容誅。”
“但你沒殺我。”埃利亞納顯得很從容,“說明我還有價值。”
“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希蘭度重複。
“我們被告知了任務,乘船北進,建立營地,勘察情況,如果有可能的話,前往聖峰。”
“那些瑞安尼亞的密探是什麽來頭,一個女人,三個男人。”
“說得真模糊呢,我不知道。”埃利亞納搖頭。
“克萊蒙蒂娜。”希蘭度念出這個名字,埃利亞納麵色一變。這個女人果然在龍之國內部頗有名聲。
“她是白袍至尊的使者。”
“白袍至尊?”
“龍祭司們以不同顏色的外袍來劃分職責。白袍祭司們執掌禮節法度、尊卑等級、外交談判……以及情報和密探。你看,我相當坦誠,所以你也應該承諾你的仁慈。”
“我的仁慈?”希蘭度冷笑,“你明知道不可能……你能回到白露部落去嗎?你能回到龍之國去嗎?或者你喜歡在山上流浪?”
埃利亞納坐在地上,疲憊但是竭盡全力。
“你離開了聖山,你要去龍之國?”
“有一說一,確實。”希蘭度點頭。
“與其被賣到山中,終日做一些雜活,任人欺辱,或者被殺獻給神明。我想,倒不如追隨您呢。”埃利亞納半開玩笑、試探著問。
希蘭度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肌肉健壯,曆戰沉著,明智廣見,最關鍵的是,他既懂瑞安尼亞語又懂山民語言,希蘭度如果想要在龍之國取得優勢,現在確實缺少一個重要的向導,否則簡直就是寸步難行。
“不可能……他們會認出你,而且你隨時都有可能帶來麻煩。”
埃利亞納盯著希蘭度看,良久希蘭度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看自己的麵具。
“……我明白了。”希蘭度慎重地點了點頭,“我需要時間考慮。”
“我可以以先祖的名義向你發誓。”
“誓約並不可靠。”希蘭度回想起那些自相殘殺的百犬武士,那些瑞安尼亞詭計,輕而易舉就讓他們放棄曾經遵循的誓言,足見這種方式的原始。然而除了誓約,又有什麽東西能確保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或者一個族群的永遠追隨呢?希蘭度陷入沉思。
埃利亞納欲言又止,因為夏涅這時候走了進來。
“那個……您……”她有些局促地對希蘭度說。
希蘭度大概知道她有一些話要對自己說,於是點點頭。
“我們去外麵吧。”
他跟著夏涅往外走,路上部落民們正在吃東西。
山洞中火堆已經架了起來,上麵架著一隻小山豬,以獨活草調味,香味四溢。但聖山守衛的傳統形象是寄宿在象牙檀上的叢林精魂,無需進食,希蘭度不想破壞人們的美好想象,隻能觀望那些流油的肉片。濕毛狗則在地上找東西啃,兩隻前爪抱著骨頭不放。
來到山洞外麵,四周靜悄悄的。夏涅抬起頭望著希蘭度,希蘭度的思緒還停留在小香豬身上,忽然看到她淚眼汪汪,差點嚇了一跳。
“你……你怎麽了?……”
“我想我媽媽了。”她哀傷地低語著。
希蘭度想起來高夫之前如何描述夏涅的母親。
——死了,丟了,也許被瑞安尼亞人帶走了,也許跑了。反正是忽然不見了。依我看,說不定是瘋了……
“她怎麽了?”希蘭度問。
似乎是想到極度悲傷的事情,夏涅更加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呼吸急促,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她……去了……小仔林……”
“那座營地?瑞安尼亞人的營地?”希蘭度反複確認。可以派出上百名騎兵的龍之國據點。
“她想……去那裏交換食物……”她拚命地擦眼淚,“都是因為我……我太餓了……”
希蘭度心中某處被這強烈的悲傷所感染,也有些動容。
“別怕。”他上前一步,把夏涅攬在懷裏,“別怕。”
她把頭埋在希蘭度的胸前,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她渴望這一刻有多久了?渴望這樣一個能夠肆意流淚的機會。希蘭度輕輕拍著她的背,她的身體非常瘦小,非常青澀,卻又非常勇敢。
“我……我求求你……”
“我們去小仔林。”希蘭度脫口而出,很快又後悔。
小仔林裏有多少瑞安尼亞人,防衛如何,他心裏根本沒底。至少要先去好好偵查……
但夏涅此時正抬頭看著他,淚中帶著微笑,充滿了希望。
這不就是聖山守衛存在的意義嗎?希蘭度不禁思考。各氏族“需要”聖山守衛來保護聖峰,因此舉行規模空前的祭禮,聖山守衛就此誕生,它是因著“需要”而存在的。如果沒有人需要聖山守衛的話,那聖山守衛又什麽存在於世的必要呢?
夏涅相信我。希蘭度心想。而我將報答她的信任。
他安慰了夏涅,然後回到山洞之中,匆匆走到深處,找到被綁在那裏的埃利亞納,他背靠著岩壁正在冥想,聽到腳步聲便睜眼,看到希蘭度就微笑,這微笑讓希蘭度感到古怪,好似一切都在他計算當中。
“你對小仔林營地了解多少?”希蘭度問。
“沒人比我更熟。”埃利亞納肯定地點頭。
希蘭度把他原先的劍還給他,然後把庫珀贈的“孤狼”也一並放在地上。
“你要哪一把?”
“不如都要,您這是想做什麽?”
“你入夥了。”希蘭度給他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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