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引狼入室嗎?明明想著要利用雞蛇的力量對抗瑞安尼亞人,眼下卻遭到反噬,進入到不得不和它賭上性命搏殺的境地。夏涅已經被它盯上,濕毛狗避之不及,現在又隻剩下自己了。
隻要不看到它的眼睛就行……可這談何容易?
太安靜了。
雞蛇並不特別偏好用目光殺死敵人,畢竟它不能進食石頭。它經常會悄無聲息地移動,然後伏擊敵人,正如蛇的那部分一樣狡詐。這意味著,即便希蘭度現在聽不到任何爬行的聲音,也不能保證他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唯一能脫離險境的辦法隻有……
希蘭度迅速抬頭,睜開眼睛望著灰月。叢林中多得是參天大樹,即便他昂著頭也能看到那些雄偉的樹冠,他立馬瞄準了一棵樹木衝刺,快速躍起,抓住樹枝,攀上粗糙樹皮,渾身肌肉力量爆發,三兩下便爬到了高處。
雞蛇或許能拍打翅膀、騰躍數尺距離,但它絕對沒辦法登上這麽高的樹木。
他爬到一根長樹枝上,穩穩地站住,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低下頭,眯眼俯瞰著周圍的林地。
走就好了,逃就可以了,離開就結束了。明明可以不去和雞蛇一分生死的,它既然不能爬樹,就無法阻止希蘭度伺機逃走,這些大樹彼此樹杈密聯,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攀援移動,在森林中廝混了這麽久時間,爬樹早就是他的絕活了,不要去戰鬥了,會被石化的……這樣的念頭反複在希蘭度的心頭回蕩,促動他的心跳。他越發不敢看,隻要雞蛇在往上回望,隻要瞬間目光相交,它的奇異力量就可以將他化作岩石……
在地麵上沒有生物可以和雞蛇正麵對抗,它是山嶺的無冕之王。
猶豫著,等待著。
這不是一個逃或者不逃的問題,而是是否承擔責任的問題。夏涅還在下麵,如果自己一走了之,她定然凶多吉少。對,雞蛇或許不會吃掉她,但那些瑞安尼亞人……他們還會來的,等兵士們發現這些石像群,到時候,事情就由不得他決斷了。
我是聖山守衛。
握緊項鏈,希蘭度睜大眼睛,努力尋找雞蛇的蹤跡。視野中,那致命的金色羽冠再次顯現,它正在茂盛的灌木之中穿行,伸長頸子往前窺探,不住低頭啄食。大約是相信周圍已經沒有威脅,所以自顧自地尋找地上的蟲子。
“如果我能能頃刻間解決敵人,擁有這種……隻消對視就可以令目標石化的力量,我也會變得非常……傲慢。我會放鬆警惕。”希蘭度心裏騰起這個念頭。
是了,他心裏一片亮堂。
他躡手躡腳地從樹上爬下來,努力不發出任何動靜。夜晚的噪音隻剩下遠方的鳥叫,不知何處的水流,還有間歇的風聲。
雞蛇仍然背對著希蘭度,他心中忍不住一陣激動,牢牢握緊了長矛。
投出去嗎?機會隻有一次,一旦落空,他手上就隻剩下一把小刀用來自衛,而雞蛇也會立即轉頭。
刺嗎?那樣的話,要靠到足夠近的距離。
沒有容錯率。雞蛇的體型不大,隻有兩三尺高度,而且不斷移動。
他低頭看了看眼下的土地,雜草無章地蔓延著,確保不會踩上樹枝發出聲響後,他慢慢往前移動。越靠近那致命的怪物,他的腳步就越緩,神經就越緊繃。
屏住呼吸。
足夠近了。
希蘭度右手握穩長矛,朝斜下方瞄準,隻消往前一踏,用力刺出長矛,就可以瞬間將它貫穿。
警覺。
雞蛇突兀回頭,黑暗中亮起幽綠色的死亡一瞥。
希蘭度的反應力也是達到極限,當即偏過頭去,而渾身已經驚出一身冷汗。
“嘎——!”雞蛇發出鳴叫,朝希蘭度衝來,蛇尾翹起,雙足疾馳。
“嘎——!”
希蘭度沒法確定它的方位,在雞蛇撲上來,用它致命的毒牙咬中希蘭度之前,他的時間所剩無幾。四道原珀之痕……必須等到最關鍵的時候才能使用。
如果看不到,就打不中。
是這樣嗎?
達烏德告訴過他,在阿比蓋爾醒來之前,他必須扮演阿比蓋爾的角色,他就是聖山守衛。
那麽,聖山守衛會怎麽做。
希蘭度深吸一口氣,他握著聖山之鋒的末端,將長矛往左邊擺到盡頭。
他沒有慌張,聆聽著森林草木的低語,它們在幫助他,植物的細語如蚊呐,他全神貫注地聆聽它們的指點,而雞蛇的腳步聲也逐漸靠近。
手上槍沉,後背汗濕,耳邊風冷。
就是現在!
他緊緊拽住聖山之鋒的尾部,向右側狠狠地劃去。與此同時,身體迅猛轉身,整根長矛環繞身體劃過巨大的弧度。
雞蛇正拍打翅膀撲來——
希蘭度極力揮動長矛,槍刃正中雞蛇前胸!鋒芒劈開一團羽毛和血肉,直直將它身體劃開,鮮血飛濺而出,它的怪叫響徹林地。
長矛重重砸在右邊的草地上,一抹鮮血潑灑落地,希蘭度穩住身形,定睛一看,雞蛇的身上被斬裂出巨大的創痕,它往後踉蹌著,無力地斜躺下來,那一對泛著幽綠色光芒的眼睛逐漸黯淡。
希蘭度咽了口唾沫,先前積累的大量壓力已經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而今終於塵埃落定。
除掉了!
“汪汪汪。”濕毛狗大概是聽到了雞蛇的臨終哀鳴,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圍著雞蛇的屍體走來走去,翹著尾巴耀武揚威。
“呼……”
希蘭度迅速衝上前,拔出小刀,自雞蛇的脖子剖下,刀刃用力切過它交織的皮和鱗片,他翻開髒器,找到胃部,它的胃很長,而且不止一個,他逐一打開,從裏麵趕緊抓出外皮消化了一部分的貴人紫果。
還有更多……希蘭度的目光在它沾滿血腥的髒器中檢索著,正常雞雉的肝、膽、腸、肺……盡數掏出,這些都不是希蘭度想找的。
最終,視線落在一個在月光下顯出反常紫色的囊狀器官,他輕輕劃開,從裏麵沁出一些同樣紫色的分泌液。
希蘭度嘴角上揚,趕緊跑到了不遠處石雕成堆的地方,夏涅還在旁邊的樹叢中凝滯著,從頭到腳皮膚上凝出一種岩石的灰色,再無聲息。
他剛準備往她被石化的身體上塗抹汁液,瞬間又想到了什麽奇怪的畫麵。
被石化的時候,會對外界有感知嗎?還是說,由於身體全被石化了,什麽都感覺不到?
希蘭度呆滯了幾秒鍾,最後還是咬咬牙。
總不能不救她吧。
他輕輕地搬動夏涅的石像,把它慢慢平放在地上,避免發生意外,然後將她本就不多的衣物除去。
切開貴人紫果,滴出粘稠汁液,他硬著頭皮,將它們均勻地塗抹在夏涅的身上,從雙腳開始,被汁液擦過的地方,石灰顏色迅速褪去,浮現出原本肌膚的小麥色。
果實再也擠不出東西後,他又從雞蛇的儲囊裏取出粘汁來使用,效力與貴人紫果無異。經過了人生中相當難熬的幾分鍾,希蘭度鬆了口氣,將紫汁抹在她已經石化的頭發上,將其恢複到原來的柔順,這是最後一步。
在這個過程接近尾聲的時候,夏涅已經很明顯完全恢複意識了,她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希蘭度看。
隔著麵具,希蘭度自忖還能維持自己的形象,他往後退一步,轉過頭去,去找那些被石化的瑞安尼亞人。其中一個士兵身上攜有空水囊,可以重新紮緊。
希蘭度將剩下的貴人紫果汁液從不便攜帶的雞蛇囊器中倒出,裝進皮水袋裏,盈滿大約三分之二,然後把水袋放進濕毛狗背著的包裹裏。
“汪汪。”
它側頭看著臉色怪異的夏涅,希蘭度順著濕毛狗的眼神,看到她已經重新穿好,但眼神非常奇怪。
“你……還好嗎?我是說……被石化……啊……不是……”希蘭度結結巴巴地說,旋即他就意識到大事不妙,聖山守衛可不會這樣窘迫。
“感覺很奇怪。”她現在無論說什麽,他都懷疑是否在一語雙關。
“……啊……是嗎?什麽地方奇怪?……”希蘭度說話的時候意識模糊,大腦混沌。
“之前很害怕。”她輕輕地說,“被那個東西看到,立刻就感覺動不了,然後意識逐漸模糊,慢慢地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但忽然,又能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好像之前做了一個無限長的夢。”
“沒事就好。”希蘭度說。
“謝謝你。”她鄭重地說。
“沒關係。”經過之前那樣的尷尬,希蘭度本來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但現在卻感到一種親切。
夏涅轉向那些被石化的瑞安尼亞士兵,其中一個士兵背著裝滿鐵箭的箭筒,她把有著皮係帶的箭筒解下來,背到自己身上。見到她的動作,希蘭度才從有些不知所措的狀態中恢複過來,還有仗要打。
這些士兵多少都攜帶著一些錢幣、工具、耗材和投擲武器,現在全都落入希蘭度和夏涅口袋,收獲頗豐。他也加強了自己的武裝,包括護臂與護腿。
“還沒完……”希蘭度望向月下叢林。
在這裏的某個地方,瑞安尼亞人還紮著營地,不切實際地幻想著如何返回龍之國。
豈能讓他們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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