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彩虹進行曲
秦毅離開磨石城的兩個多月後,公孫義也終於率軍開始南下。
事實上他對此次進軍東瀛洲能否取勝沒有任何的擔憂,其憂在蕭牆之內。
公孫義太了解太子了,溺於酒色耽於享樂,而且性情乖張,喜歡弄些小聰明和下三濫的手段,全無人君之表。雖然不得已留他做了監國,但公孫義很是放心不下,別人不說,光是首席長老陳東升就能玩得他團團轉。
此次公孫義將幾大門主全部派出去平叛也正有此意,明裏是協助和監視秦毅,實則也是為給兒子空出足夠的時間來掌控局麵。
預計的南征時間至少得兩年,在這兩年裏,公孫萬年是否可以壓製住長老團,在朝中豎立自己的威望進而真正做到一言九鼎,這是父親留給兒子的一次考驗。
至此公孫義倒有些羨慕起了秦有道,如果他也有秦毅這樣的兒子就好了,哪裏還用這般操心。
原本公孫義是想放秦毅回去繼承比香國的,可是眼看他成為東樓子弟們追逐的偶像,看到他做清涼山門主後的所作所為,公孫義斷然打消了這個念頭。尤其師父近江不在了,自己便要帶兵北上,憑公孫萬年可鎮不住秦毅,隻好讓他跟在身邊,聽話就隨軍效力,否則隨時可以殺掉。
對比香國本也該如此。秦有道這個混蛋,以為這些年在邊境上和高竹國拉起木偶唱唱戲就能瞞得過他,既然不肯真心結盟,好啊,帶走作戰的藍衣軍再擄走天匠,想做奴隸還不簡單。
不過時至今日,可能是秦毅與朝陽的婚事多少起了作用,密探報說比香國已經開始全力攻打高竹的邊城,他們新近裝備的弩兵甚至還給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奪下好幾座城池。
公孫義喜歡識時務的人,如此一來策略倒可以更改下,滅掉高竹之後東樓國也無法越國占有土地,就把它當做親家的大禮送給秦有道吧。天匠也可以給他們留下,隻帶走軍隊日後交給秦毅指揮就好,畢竟天工閣裏那些最高等級的機密單憑強硬的手段可逼不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自覺奉上。
騎步兵兼道而行速度很快,到了天罰七年年底的時候公孫義的大軍已經抵達沃海關前。
沃海關由兩座關隘組成,北麵屬於東樓國,而翻過南關就要踏上東瀛洲、比香國的領土了。
這裏氣候已不如北地那般寒冷,但從海上刮來的山風依然凜冽。公孫義站在沃海關上高眺東海的壯闊美景,內心也如拍打著山岩的海浪一樣起伏難平。
不知他日於天門山上縱覽天下又將是何風景,大丈夫理當如此,真該讓萬年兒也來瞧瞧的,也許他就不會再去沉湎享受了。
數十萬大軍蜿蜒掛在長蛟嶺上,遠看真像是一條蛟龍活躍於崇山峻嶺之間。
開河大軍就在沃海北關外麵埋鍋造飯,準備露宿一晚等到明日再繼續行進。
被盤山險道截在第二梯隊的是生洲聯軍,最後麵才是正在約束三軍戰馬的巨闕騎兵。山行無法縱馬,他們隻能將馬匹分成一支支的小隊串聯起來,以便由軍士牽引著翻山。
帶著樊劍等兩百多名劍客將領,公孫義換上馬車,在三千禁軍的護從之下離開了北關,去往數裏外的一處開闊地帶。這裏差不多是沃海兩關的中間位置,周圍山壁陡峭而且離得又遠,不可能埋有伏兵。
公孫義打開隔板從車上外望兩側的崖壁,覺得自己確實是太過多疑,北關的東樓守將已經一再保證過,沃海南關除了常駐的五千守軍外,並沒有新增加過一兵一卒,隻是數月前從比香國內來臨了一批工匠,就在這名為“彩虹峪”的開闊地帶為迎接東樓國君的到來而修建臨時行營。
“行營……莫不是他們最擅長的機關陷阱?”
公孫義想著。疑心重本就是他的秉性,但公孫義卻以為身為國君,處在這樣一個招人覬覦的位置上必須要有足夠的謹慎,有時候盟友比敵人更加可怕——近江院主不就是前車之鑒麽?
不過很快,來自生洲其他製造國家的一切無誤,也就打消了公孫義的最後一點疑慮。
也是,比香國已經徹底與高竹決裂,行刺他沒有任何的好處,而且一旦失敗,麵臨的就將是滅國之禍,公孫義換位思考,自己是秦有道的話也絕對不會去做這種蠢事。
隨著生洲匠人遠迎過來的是比香國一隊二百人的儀仗隊,公孫義已經聽說了,為首的正是秦有道的大兒子秦堅,他駐車下地,秦堅便帶著趙正國趕緊過來拜見。
“堅兒免禮,”公孫義打量著他,笑眯眯地說道:“你父王也太多禮了,竟還專程叫你跑這麽遠來迎接寡人。”
秦堅再拜抱拳道:“不止是外臣,我父王也來了。”
“哦?在哪兒?”公孫義頓生警覺,又問:“他帶兵來的?寡人為何沒收到消息?”
“沒有,父王隻帶著百名侍衛微服來的,”秦堅說:“也是剛剛趕到,就在營地中等候國君。父王說了,他和國君是舊相識,理當盡盡地主之誼。”
“哈哈哈,”公孫義放下心來,大笑道:“比香王也太客氣了。對對對,那時候我二人比你還要小呢,是去皇朝覲見之時有過一麵之緣。”
這就再沒有任何問題,秦有道自己都來了,不先告知大概也是想讓自己記住這份情。麵對比香國如此周到的禮數公孫義心情大好,便命秦堅前導著往營地行去。
彩虹峪中新建好的行營十分氣派,比香國不愧為製造大國,隻從周圍山上就地取材便能在數月之間營造好這樣一處場所,連公孫義也是讚不絕口。
比香王秦有道果然早早就等在了營地外麵,公孫義下車步行迎上,他注意到守衛在此的比香軍士大概一共也沒有五百人。
“哈哈,哈哈哈,”公孫義快走兩步,上前抓住秦有道的手說:“比香王,一別經年,你可是見老啦——為何這般禮重?”
秦有道仔細瞧著公孫義麵容,似乎沒想到他會胖成這樣,有些驚奇,卻也很快就拍拍他的手說:“公孫國君說哪裏話,兩國早已結盟,而如今你又將侄女嫁給了毅兒,咱倆可是親家嘍。”
兩位親家手拉著手共同步入營地,身後樊劍等人緊緊跟隨,而三千禁軍已是各自散開,護衛在了行營的四周。
秦有道先帶著公孫義瀏覽了專門為他準備的寢帳和總軍大帳,裏麵布置豪華精美,公孫義大為開心,卻故作責備地對秦有道說:“軍旅之間諸事當以簡要為宜,何必如此鋪排?”
秦有道笑著答道:“冬日山中難耐,而生洲的數十萬大軍又非短時間可以翻越彩虹山脈,沃海關地處孤山絕嶺之間,條件太差了,所以寡人才會如此布置,特地趕來陪著公孫國君敘敘舊。”
“哈哈,”公孫義回嗔作喜,“比香王如此深情厚誼,寡人敢不領受?你想得也太周到了。”
秦有道確實考慮周詳,他怕公孫義多心,酒宴菜品以及一應的奴仆雜役全都不由比香國提供,而是早先就給沃海北關打過招呼,讓他們負責準備。
此刻筵席開始,兩位國君在營地內露天長帷裏麵的高台之上居中而坐,下邊兩側是由秦堅和趙正國陪席,專為東樓武將而設的長桌宴。
一陣樂音在帷帳外麵響起,變故發生隻在頃刻之間,猝不及防。秦有道的殷勤讓公孫義有些飄然,他在自己的寢帳裏麵卸掉鎧甲,連佩劍都不帶便欣然過來赴宴。
端起酒器,數觥飲下之後,沒有刻意用內氣壓酒的公孫義已覺微醺,就當秦有道告便出恭之際,秦堅和趙正國也攙扶著他同時離席,然而這些也沒能引起公孫義的警覺。
真正讓他留意到的是外麵的樂音,突然攀高而起的音調似已脫離了席間樂曲該有的清雅祥和,大不協調。更有尖銳的呼嘯之聲伴隨著馬鞭抽打石壁般的爆響從遠處山間傳來,公孫義投杯站立起身,肥胖的身軀竟還卡頓了一下,腦袋有些眩暈,急行內氣醒酒間,他已依稀看到空曠的遠天之下正有幾道黑影疾速地朝著自己飛臨而來。
十洲世界當然沒有騎著掃把的巫師,但公孫義所見到的應該就是那種形象。有道影子在空中失去平衡翻落下去,瞧上去像是個人……
是人!公孫義瞬間酒醒,靈光閃現中他急回過頭看,身後也是同樣情形,這些影子都是來自於兩側的山壁上。
“護駕!快護駕!”
公孫義急得大呼,尚搞不懂天上是些什麽東西便忙著找尋躲避處。可帷帳內哪裏有藏身之所,下邊的武將們還在熱鬧地舉杯暢飲,高談闊論,猛然聽到國君叫喊,正在懵懂之際的將領也同時看到了空中驟然臨近的黑影——已是近在眼前了。
“保護國君!”
最先反應過來的樊劍等數人翻過長桌就要上前去支援公孫義,而此刻的樂音音色再變,曲調更加高亢韻律益顯激昂……眾多劍客,包括公孫義在內頭腦當中忽地響起了“嗡嗡”的震蕩之聲,他們忙著運用內氣抵抗,卻忽略了來自上方最主要的危險。
半空中已接近營地的原是伏在長矛一樣巨型弩箭之上的竹枝射手,然而他們此刻手中所持卻並非長弓,而是由天工閣精心打造出來的強勁硬弩。
不用問,箭頭上定然已蘸飽了草烏熬成的藥汁,見血一縷便即亡命。
不消片刻公孫義就甩甩腦袋清醒過來,肩膀上一疼,他跟著抬手擋開一支直奔麵門過來的箭矢卻是被帶著跌坐回了椅子上。
耳畔疾風響過,從後麵擦著鬢發射來的一箭穿透眼前的桌案直沒至箭尾……
“快來護駕!”
到這一步公孫義也還沒有想到過死亡臨近,尖叫中他兀自在掙紮躲避,正要翻倒身憑借桌子來掩護,卻陡然感覺後腦上又被尖銳的硬物給紮了進來……
黑暗來臨,刺耳難聞的音樂聲也終於聽不到了,前胸再受一箭的同時公孫義那巨石般的軀體連帶著椅子砸倒在地下。
天罰七年冬,秦毅與昭陽公主成婚整滿一歲那天,磨石城中監國公孫萬年正在太初地熱泉與美人魚嬉戲的同一時刻,生洲五十五萬聯軍軍主,東樓國國君公孫義,他也變成彩虹山脈上的一掊新土,永遠長眠在了沃海關的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