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兩雄初遇
冬天開始的時候,高竹國使團離開磨石城南下歸國,而和離卻並沒有和他們一道走。
同時留下的還有伶官、祁山跟關吉,此外當然也做了其它一些周密的布置,和離直接給秦毅送去口信相約會麵,絲毫不擔心對方會把他來到東樓國的事情泄漏出去。
會麵地點選得非常絕妙——臨川侯府。兩人都知道,秦毅現在的一切舉動定然已在公孫義的嚴密監控之下,因此隻有探望未婚妻這個理由才能讓他不被懷疑地走出清涼山。
身處在敵國的王城之中,和離竟還饒有興致地翻弄起了西花園內,秦毅舊時居住院落裏早已荒廢的土地,這就讓熟悉他的祁山都忍不住心驚肉跳。
他們將要實施的是怎樣一個荒唐透頂的計劃啊!僅僅靠著巨額賄賂買通侯府的管事,然後扮作裝修婚房的工匠潛入進來,單等秦毅露麵就利用伶官高超的武藝製服衛士將其拿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把他塞進車裏運出磨石城……
這也太過兒戲了吧。公孫義會考慮不到秦毅可能逃走的辦法嗎?他的身邊會否有潛藏的高手保護,車子離開侯府時也有可能遭到盤查,而一旦和離的身份暴露,又有誰救得了他們?
關吉這會兒反倒是無所謂了,你一個太子都不怕,我還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既已許身和離,關吉在了解這頭猛獸的行事風格之後便早把身死置之度外——早晚的事兒。
隻有伶官,他悠閑地把玩著手裏的一支短笛,專心觀看和離勞作。
和離這時停下鋤頭,直起腰抬頭看看天色,笑著對伶官問道:“師父,你說他會來麽?”
“會的。”
伶官也笑道:“從他在東樓國弄出的這些動靜上看,這人也和你一樣,身上不缺膽子。”
“我也是這麽想。”
和離吸一口氣接道:“還真想見見他,清涼山門主、東樓國第一劍士,他一個質子是如何做到的。”
伶官沒說話,和離又問:“你還不打算給我講講他師父的事情麽?你說過的,他也有一位厲害的師父,有多厲害?”
伶官搖搖頭,麵容隨即變成為一張帶著崇敬神情的紙人臉,“天下無雙。”他說,“你以後會知道的。”
“哈哈。”和離大笑,說道:“那他們師徒可不夠走運,因為我要成為天下第一。”
伶官毫不遲疑地也把欽佩的目光投向和離。外人聽到這話會以為和離是個狂妄自大的呆子,但隻有他這個師父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徒兒有多了不起。
和離的自信可不是來源於他對對手的輕視,相反,和離從來不會低估對手,因此他總是謀定而後動。
祁山和關吉當然不會知道,秦毅隻要一來就再逃不出他們的手心。這絕不是兒戲,負責王城關防的幾名將領,他們的家人已落在和離手中,城外也有巨闕軍的一支騎兵接應……
而這些,和離就連最為信任的祁山都沒有告知,可見他是怎樣縝密小心的一個人。
踏著鋪滿街道的冬日餘暉,秦毅的車駕停在了臨川侯府的大門前。
騎馬跟隨護衛的還是由黑瞳和王福帶領的門主衛隊,這個時間正合適,公孫禮還沒有回府,秦毅先去拜望過昭陽公主方才以檢視婚房的名義去到西花園。
後來注定要被載入史冊,改變十洲天下格局的東瀛雙雄第一次會麵就在臨川侯府西花園、秦毅初來時居住過的小院當中開始了。
當時屋子裏隻有他們兩個,和離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他像個久違的老朋友那般,見麵就對秦毅說:“看起來你在這裏生活得不錯嘛,了不起。不過秦毅,我等到了你而不是東樓國的禁軍,就說明你是個眼光長遠之人,跟我走吧。”
秦毅有些驚訝地瞧著和離,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這人憑什麽相信自己不會告密,又憑什麽以為他能跟著他走?
“理由?”
和離笑笑,“我以為不必解釋的。”他說,“東樓國以為吃定了我們,公孫義會帶兵南下,首先吞並比香國,其次是高竹。你猜猜踏過沃海關的軍隊能有多少,巨闕、開河,還有生洲別的國家組成的聯軍,有沒有五十萬?比香國擋不住,高竹國一樣擋不住,因此我們隻能合力對敵。”
秦毅搖頭道:“也許不止五十萬,你還沒算上比香國。”
“哈哈哈,”和離仿佛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你說真的?”
他問秦毅:“你父王難道就是這麽和你說的?你們打算投靠東樓國了,然後替公孫義賣命?”
“我看不出有何分別。”秦毅麵無表情地說:“東樓國不在了,一樣是高竹國說了算。”
和離很生氣,“你在戲弄我嗎?”他大叫道:“隻有公孫義那樣狂妄的蠢貨才會以為單憑一己之力就能奪取整個天下。結盟是大勢所趨,我不信你看不出來。當然,我也不會給你任何許諾,但你們必須信任盟友,吃肉喝湯是以後的事,先一起把獵物打到手再分不遲。”
這時秦毅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高竹猛獸確實難對付,他有真誠這樣武器,不在乎將自己的情緒連同想法一並展露在別人麵前,相對於成天麵帶著虛偽笑容的公孫義來說,這樣的盟友會更加可信。
“難道沒有和談的可能了嗎?”秦毅問。
和離明白他的意思,緩緩搖著頭說:“不可能了。東樓國要讓我做人質,然後由我父王起傾國之兵輔助他們北進——想都不要想。”
頓了一頓和離又問:“你呢?秦毅,繼續留下嗎?公孫義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比香國看做盟友的,他給你們開出的條件不會更好,所以跟我走吧。”
“你帶不走我。”秦毅肯定地說。
“那試試?”和離笑問。
秦毅擺手,“第一,”他說,“不管你做了怎樣精巧的安排,這裏是磨石城,東樓人不會讓我離開的。因此,第二條,我不會拿我國家的命運陪著你瘋,你若非要嚐試,我那夥計張三此刻就在王宮裏麵,他會馬上向國君稟報這件事。”
和離重新打量起了秦毅,眼前這質子比他還要小幾歲,竟能夠把威脅的話語說得和講道理一樣,不得不承認,打從領軍征戰以來,自己還從沒有遇到過這般對手。
“來之前你就知道我想帶你走?”
秦毅點頭,“談判用不著找我一個質子,隻有把我帶回去你才好說服我的父王。”
“我到底還是小看了你。”和離自嘲地一笑,問他:“但你就這麽肯定我躲不過公孫義的監視?你知道,我們不是敵人,我想要的就是把你安全地送回比香國。”
這時秦毅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如果張三在旁就定會覺得似曾相識,因為吳先生也曾這麽講過。他說:“雖然我不肯定,不過我們能想到的別人也一定會想到,所以為了心中所想不被人識破,最好就什麽都不要想。”
和離仔細地品味這句話,驚訝於秦毅甚至比他還要謹慎,這樣的人將來一定會是個勁敵,不過若論選擇盟友,此人同樣也是最佳之選。
於是和離首次擺出盟友的姿態說道:“我確信自己布置得萬無一失,秦毅,我們嚐試一下,你不回去你的父王就無法放開手和東樓國決裂。”
“是的,大家都這麽想,”秦毅說,“東樓國君也這麽想,所以我留下才至關重要。”
“什麽意思?”
秦毅不答,反而問道:“你是高竹國太子,對弓箭一定非常熟悉,可你知道機關弩嗎?”
和離不明白秦毅為何有此一問,但他還是耐心說道:“沒用,弩箭勁道雖強,然而全憑機關發射,無法施加內氣,幾十步內也許能和我們的狙擊箭媲美,可一旦超過射程就再無用武之地。我知道比香國裝備了一批弩兵,不過這在東樓騎兵麵前就是活靶子。”
秦毅點點頭,又問:“近江院主新近辭世,如果東樓大軍南下一定是由國君親自坐鎮,你們沒想過派遣竹枝射手伏擊嗎?”
“國君,”和離重複著,他感覺秦毅不直接叫出公孫義名字的禮貌態度很有意思,說道:“我們的神射手又不是神仙,怎可能在幾十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取來主將性命?更何況公孫義本人也是劍客,通常射程內的狙擊箭都會被他察覺躲過的。”
秦毅站立起身,冷漠地說道:“那也就是毫無勝算了。同你們結盟也無法對抗東樓國,你回去吧,比香國已經準備好聽從東樓國君的命令,對你們全麵宣戰。”
和離不解地望著秦毅,驚異於他的突然轉變,也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過近前,將一頁薄紙交在自己手中,“這就是我們的戰書。”秦毅說,跟著他就直朝門外走去。
打開粗略一看,和離先是疑惑,而很快他的眼中就閃爍出強烈的光芒,猛然轉身瞧去,剛走到門口的秦毅也正好扭頭看來,兩人便在這目光交接的一瞬間裏同時都對彼此產生出幾許敬意。
“原來他留在東樓國真的很重要。”和離想,“那樣比香國就能取信於公孫義,毫無顧忌地進攻我們高竹了。”
沒等到公孫禮回來秦毅就離開臨川侯府返回了清涼山。
他交給和離的東西是一幅圖紙,那是吳先生專門從比香國傳遞來的,“毅兒,你見過高竹太子以後,如果確信他可以成為你的盟友,就把東西給他。”
吳先生在來信中這樣寫著,自然這也是秦有道的意思,秦毅認可了和離,比香國也就準備孤注一擲地去同高竹國結盟。
伶官沒有收到和離的信號,便任憑秦毅從眼前離開,“怎麽,改主意了?”他問和離。
“他喜歡留在東樓國就隨他吧。”和離沒有談論會麵的具體細節,“師父,”他笑道:“可惜結盟的話,和這小子就是盟友了,我倒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跟他在疆場上過過招。”
“哦?”伶官奇道:“我還是頭一次聽你如此稱讚於人。”
和離點點頭,“的確是個人物。我對他的師父也越發好奇了,不能告訴我嗎?”
“等你先拿到天下第一再說。”伶官收起短笛轉身離去,祁山和關吉也終於鬆了口氣,跟隨著和離走出侯府準備回國。
就在和離踏上歸途的大半年時間裏,東樓國以及生洲其它國家調來的整整五十五萬大軍已經在有山平原一帶集結完畢。
公孫義躊躇滿誌,原本北方還有些小的麻煩現在有秦毅去解決也不用再擔心,看來把朝陽嫁給他確是一步好棋,拴住了秦毅,比香國也終於肯聽話,徹底對高竹國發起全麵進攻。
苦苦等待的一天終於來到,揮師南下踏平高竹國,則整個東瀛洲也都盡在掌中,到時候便可以指揮著百萬雄師進取天下了。
“出發!”
天罰七年七月七日,隨著東樓國君公孫義的一聲令下,生洲軍團浩浩蕩蕩地向南開進,朝著地跨兩大洲的沃海關方向殺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