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心病
秦毅在十六夜裏於東城采取的行動,差點引發東樓國三百年來最大的一場門派戰爭。
金華劍派的弟子在假期中接到緊急召喚,齊齊趕回門派,大批的劍士,步卒、騎兵,開始在東山下集結,隻待門主的一聲號令便會衝進南城。
梁南越在拉攏盟友。祝行身為行政院的首座,同時也是長老團中的一員,事情已無法通過和平的手段解決了,就連王室都不好出麵調解,清涼山乃至秦毅本人,都必須要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而就在外界等著看清涼山將會付出怎樣代價來平息金華劍派的怒火之時,秦毅的舉動竟然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二十日夜,除負責文職和內政工作的人員留守以外,門派中所有的清涼劍士傾巢出動,對地處韋河縣的白雲山劍派發起了猛烈突襲。
這場戰役流血不多,反而更像是一場接管行動。因門主及兩院首座同日亡於東城,群龍無首的白雲山根本無力組織起半點有效的抵抗,甚至是清涼山的騎兵先鋒攻到山門他們才如夢方覺。
二十一日清晨,白雲山倉促選定的代門主宣布放棄主權,從此並入清涼山。
也就是那天早上,當白雲山祖師堂中的先祖牌位被悉數焚毀、改為供奉清涼山神主的一刻,鍾聲響徹山間,有人親耳聽到伴隨在藹藹的晨鍾聲裏,從桑奇當日戰死的山坡前麵傳出了眾多男子低沉的吟唱:
……古來誰無死,忽夢登南山。一步一落淚,兩人兩鬢青。雙童攜手拜,還如初見歡。長別九叩首,兒請入清涼。
秦毅腰係白綢帶,親自帶領清涼山以及白雲山的劍客徒步下到山前祭奠桑奇,同時被祭的還有白雲山門主。
兩派眾多的劍客全都流下眼淚,恩怨了了,一旁的曾兆先邊哭邊在感歎,料想從此日起,整個清涼山都要變成秦毅的兄弟班了。
白雲山事件傳遍國內,這也給了梁南越一個措手不及。秦毅大張旗鼓為桑奇及七百多名劍士複仇的壯舉感動了門下弟子,不待召喚,清涼山所有教師和弟子們統統放棄休假,以最快速度回到門派請戰,誓要與金華劍派決一生死。
梁南越怕了。一旦士氣被調動起來戰力何止增加十倍,若再算上新得到的白雲山人馬,金華劍派要敢開戰,憑秦毅展現出的氣魄梁南越毫不懷疑他真敢打上東山,到時候,自己就和那白雲山門主一樣,死了也要變成金華劍派的千古罪人……
而更令梁南越感到無力的是來自於各方的態度。大門派直接出手吞並一個中級門派,這在過去是絕無可能發生的,否則光內耗就會把東樓國給掏空掉。
為此,梁南越四處奔走,積極請求其他門派出兵助戰,然而得到的回應卻都十分冷淡。
承明劍宗和麒麟閣聲言兩不相幫,公孫義則是通過樊劍表明了態度,認為過錯首先在白雲山,是他們一手挑起的戰爭,從而導致門派覆滅。最後還是陳東升指點了梁南越。
他說:“奇怪,你惹誰不好,偏要去招惹那個質子。有近江院主撐腰你能拿他怎麽辦?莫非五方閣上的仙術也不想要了?何必為了已死之人再去大動幹戈,想想白雲山!”
是的。梁南越想明白了,太初劍宗都能忍了趙東城的死,自己又有什麽不能忍的。於是他很快就取消戒嚴,並且派出使者去清涼山解釋誤會,兩派重歸於好,一觸即發的門派戰爭也消弭於無形……
麒麟閣的楚琪到了待嫁的年紀,楚河山當然也像陳東升一樣,希望她能嫁給自己認可的未來門主,或者就幹脆找個軟蛋當門主,那樣憑女兒的強勢,門派裏實際還是她說了算。
其實作為獨生女兒的父親,楚河山最大心願還是希望女兒所嫁之人能夠帶給她幸福,因此他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她。
但是最近,父親察覺到了女兒的變化,楚琪換上女裝的時間越來越長——過去她最討厭這樣。而且這孩子學會了發呆,有時候在鏡子前一坐就是小半天。
楚河山與楚琪的母親情篤甚好,如此用情的父親又怎會看不出女兒患上了相思病,會是裁判賽上的那個質子嗎?
不能問。楚琪個性太強,終歸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孩子,也絕不會老老實實對父母吐露心跡的。
所以當梁南越找上麒麟閣時,楚河山並沒有第一時間拒絕援手,而是先召開了一次非正式的門派會議,楚琪自然也被叫了過去。
“清涼山不講規矩,竟然未先宣戰就直接滅掉了一個中級門派,使得白雲山宗廟不保基業淪喪,本座打算協助金華劍派共同對付那個質子,你們以為如何?”
楚河山把矛頭直接指向秦毅,聽取眾人意見的同時,主要也在留心女兒的態度,可楚琪隻在開始時表現出了驚訝,後麵,一直到會議結束她都始終很冷淡,中間也沒有插過一言半語。
這會議多半是個幌子,然而楚河山也沒能探聽出女兒的心聲。
她就是這樣,楚河山想,接受或者抗拒某個人、某個命令,從來都隻會表現在行動上,絕不過多地發表意見以試圖左右別人。那個質子要真能走到她心上,那他可夠幸運的。
秦毅真的就像一個魔咒,絆在楚琪的腦海心房之間縈繞不去。楚琪討厭死這種感覺了,卻又無可奈何。
不管看書、修煉甚至是睡覺的時候,那個站在凶獸叢中或者躍馬鎮南關前的身影總會時不時地突入到她的腦海當中,因此她坐在鏡子前麵的大多數時間並不是在想秦毅,而是在與想秦毅的另一個自己做著鬥爭。
爭著爭著,偶爾楚琪就笑了,擂台上初次斬殺對手後的迷茫少年也是他,原來他也有軟弱的時候。
楚琪也有臉紅的時候,想起自己曾當著多少人的麵前懇求父親手下留情……憑什麽?他是死是活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咦?好端端的,怎麽又穿起這麽花哨的衣裳來了?
高挑少女被各種各樣的奇怪想法折磨得人漸消瘦,楚河山瞧著實在心疼,便決定認真地和女兒談一次。特地選了一個晴朗的上午,楚河山沒有派人傳喚,而是獨自來到楚琪的院中。
“門主。”
楚琪無精打采地行了個禮,也不讓父親進屋,這時她才驚訝地發現,雖然成天混跡在男弟子當中,但自己的閨閣除了父親竟隻有秦毅這一個男子來過。
“琪兒,”楚河山拿出父親的口吻說道:“我希望今天你不要把我當成門主,我們父女兩個說些心裏話好麽?”
“……”
“也沒什麽,”楚河山說,“你長大了,我和你母親商量,應該早點把你的親事給定下來,你自己有什麽想法嗎?”
“不要。”楚琪回答得簡短幹脆。
楚河山笑笑,自顧自地說道:“我倒有個人選,你考慮下,那個……叫秦什麽來著?”他故意停頓,似在回想。
楚琪猛瞪著父親,瞬間滿臉緋紅。
“哦,”楚河山逐字說:“就是秦鑫門主,他的小兒子。”
楚琪眼光黯淡下來,當中有一絲最不起眼的失落被楚河山看見,他隨即正色言道:“琪兒,你是不是喜歡秦毅那個質子?”
“沒有。”楚琪搖頭。
“那麽前些日子,就是我說要對付他的那天晚上,何雷幹什麽去了?”
楚琪咬著嘴唇不言語,楚河山又道:“你可真長本事了,竟然讓何雷送信去承明劍宗,請秦鑫來勸我——放心,是秦門主告訴我的。”
“……”
“好了,”楚河山覺得和女兒兜圈子實在太累,決定直截了當一些,“告訴為父,”他說,“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這一次楚琪沒有否認,而是流露出思索和迷茫的神情。
楚河山暗自歎息,“琪兒,不得不承認,”他語重心長地說:“從最近發生的事情來看,秦毅確實有資格做我楚河山的女婿。可你想過沒有,他是質子,婚姻大事連他自己說了都不算。國君對他有沒有安排?將來要不要回去比香國,這些你想過沒有?難道你願意和你母親,和我分開嗎?”
父親的一番言語點醒了楚琪,但這樣醒悟卻和楚河山的本意背道而馳。楚琪還考慮不到她與秦毅是否合適,沒有得到過就談不上失去,父親隻是從反麵角度讓她開始正視自己的感情。
楚琪現在幾乎要在鏡子前麵呆坐上一整天才能和另一個自己分出高下,而結局往往又以失敗告終,她開始流下眼淚,徹夜難眠茶飯不思。
其實楚琪的麻煩再簡單不過,隻是鏡中人迷戀上了書中人,鏡子中她看到了自己,卻把書中人想象成秦毅。
她樓上的書房裏有成摞的愛情傳奇,當中絕大多數故事比逍遙講給秦毅的還要悲傷,本來沒什麽,但這就是不喜歡看戲的壞處,有太多時間顧影自憐而想象跟不上,鏡子裏少了另一半,越看越孤單。
東樓國許多地方都有不給少女照鏡子這一風俗是有道理的,他們認為鏡子會奪走女孩兒的魂魄。
楚琪病倒了。麒麟閣中的大夫輪番診斷過後束手無策,甚至連病因都找不出來,於是楚河山又請來王室最有名望的禦醫來給女兒瞧病。
年老的禦醫隻遠遠望上一眼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他搖搖頭,“相思病。”
果然,楚河山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那該如何施救?”他問道。
老禦醫說:“心病自然還須心藥來醫。”
心藥?把秦毅放碗裏端來?楚河山再問:“不治會怎樣,能將養好麽?”
“會死。”老禦醫說完就走了。這病他瞧得多了,藥石罔效,純是熬煎自個兒,什麽時候熬幹了那人也就完了。
楚河山就這麽一個女兒,真需要打上清涼山把秦毅綁來他也能幹,不過要說長久的解決辦法隻有一樣——提親。
後麵的事也再顧不到那麽多,或者女兒聽到這個消息就能好也說不定。
跟楚琪母親一商量,她也同意,能救女兒怎麽都行。於是楚河山就把何雷給喊了來,讓他代表自己去一趟清涼山,先把這意思說說。
何雷自打從梭峽戰場回來就和楚琪相處得不錯,索性楚河山就讓他做了楚琪的一名副教師,正好和秦毅也認識,說媒這事兒交給他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