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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離太初

  距離冬月節還有兩天,太初劍宗早早就給弟子放了假,讓他們回家去和親人團聚。


  門派裏也如往年一樣妝點完畢,執教院的幾個廣場上麵搭起燈架,行政院前壘好了旺火柴山,鴛鴦湖以及馳道旁的枯樹枝杈也都綁紮上假花,間有彩綢燈籠在天沒全黑的時候就於門派各處點亮,使得祥和喜慶的氣氛隨著夜晚降臨人間,把溫馨和浪漫布滿這被燈火籠罩起的小小天地之中。


  即便是滿腦子官司的秦毅走在這樣的夜色當中也可以暫時忘掉他要去的地方,專心致誌地想念起唐安來。作為禮賓弟子,上門慰問中央城區教師家屬的工作也已結束,唐安再沒理由不回家賴在門派了,兩個人必須經曆短暫的分離。


  對於初嚐愛情甜蜜的秦毅來說,唐安就是完美的戀人。不僅僅因為幼年初見時她給他留下過的深刻印象,當然,這種印象在日後兌現成為戀情會再添上一部分滿足感,但絕不為這個。


  唐安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當她把感情托付給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全心全意去愛他,不在乎他的過去未來,也不會拿他和別人比較——除非像王姓劍士那樣,真的有什麽無法容忍之事傷了她的心。


  兩人墜入愛河的過程平平無奇,必要的相遇再加一次背叛。秦毅打算開年之後就去信和父王商量這件事,在他看來男女感情很簡單,在一起就夠了。


  天曉得逍遙給他講的那些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是從哪裏聽來的,秦毅一點都不相信,怎麽會有那樣的事?相愛的兩個人究竟要打敗多少卑鄙下流的小人,經曆多少艱險磨難,抵禦多少誘惑才能最後在一起?

  這不是談情說愛,有人在自己的故事裏被愛情綁架了,首先要曖昧一陣子,之後為證明堅貞不渝還要浪費大把時間……在這種故事裏,等來結局人已經老了,主人公真可憐。


  一番胡思亂想過後,步到行政院時秦毅的思念之情也排解得差不多,他便先把感情之事放下,認真應對眼前的這個麻煩。


  桑奇死了,而作為由他親自任命的少門主,沒有人請秦毅回去主持後事,甚至連死訊都不來正式通報一下,就好像他是個被踢出遺產分配的庶子,最後還是王掌櫃以及當初胡勝手下的兄弟班副教師給送的信兒。


  因為這件事黑瞳還專程趕到王記裁縫鋪來麵見秦毅,說明桑奇在去白雲山之前就已祭祖退位,並特別指明要接秦毅回去出任門主。


  按照黑瞳的意思,能有清涼山做後盾對秦毅未來的幫助極大,既然有這機會就該盡力爭取。可秦毅不這麽想,他又不會一直留在東樓國,做不做門主又有什麽關係,能在太初劍宗守著唐安就最好了。


  事實上,就是桑奇之死秦毅也沒覺得有多意外。從他辦的事兒上就能看出來,找稻草人……錢能買到的東西多半也會被出價更高的人給買去,身為門主怎麽可以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這天下時時刻刻都有不知道自己怎麽死掉的蠢人,桑門主不過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真正讓秦毅大惑不解的是他的死法,發動門派戰爭——桑奇幹得出來,可打不過不能跑嗎?七百多人沒有一騎逃脫,不用問,對方事先就有準備,布下了口袋等著他們去鑽。


  究竟這些關自己什麽事?秦毅問黑瞳:“為何我一定要做這個門主?”


  黑瞳沒辦法直言近江可能會遇到危險,沒法告訴秦毅如果近江死了,那東樓國就會風雲莫測,把握住清涼山就等於手裏有了一支軍隊,好處太多了。


  他隻好說:“主上,原因我現在還無法對你言明,但請你相信我。”


  秦毅沉默了。黑瞳不會無的放矢,他開始認真思考起來。“可你剛才說,”秦毅問道:“許首座已經暫居代門主之位,連喪事都不通報,他們顯然沒打算承認我這個少門主。”


  黑瞳說:“東樓國王室對宗門之所以寬縱,最大的原因就是門主之位不準父子相傳,隻能由上一任的門主來擇定繼承人,這樣就不至於尾大不掉,避免門派成為某一族姓的私家軍團,而最終改易國祚。主上你是桑門主開祖師堂親自指定的下一任門主,名正言順誰敢不服?”


  “還談不到這一步。”秦毅說:“你不能明言,黑瞳,但我相信你的理由一定很充分,我會考慮脫離太初劍宗。”


  “是啊。”秦毅一邊走進行政院首座堂一邊想,還談不到做門主,首先離開太初劍宗就是個麻煩,他們花費大力氣把自己弄過來,不會輕易就放走的。除此以外,一些關於遺產的問題他也很想求證下。


  常貴聽說秦毅要脫離太初劍宗,當即表示這種大事他無權做主,需要陳門主親自批示。後來每當陳東升回憶起那晚和秦毅的談話,他總要深深懊悔一番,自己太低估那小子了,竟然在同一時間就犯下兩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第一個就發生在剛剛見麵,常貴帶著秦毅來到他居住的閣樓,那質子出口就說:“陳門主,我是桑門主指定的繼承人,現在桑門主亡故,我需要馬上回到清涼山去,所以隻能脫離太初劍宗。”


  “秦毅,坐,”陳東升客氣地說道:“這恐怕不行。你要留在太初劍宗學習五年也是為了你好,而且這是長老團一致通過的——連你們桑門主都讚成。現在除非桑奇活著讓位給你,那長老團無權幹涉,否則你就是去找國君都沒用。”


  ——就是這句話,陳東升說完就後悔了,卻已經沒辦法補救,隻能祈禱秦毅是個傻瓜,而以後的事實證明,他不是。為什麽話裏有錯?因為最後那句純屬多餘,明擺著就是告訴秦毅,正因為桑奇死了,他反而做不成門主。


  更令陳東升氣憤的是,自己明明都把話給說死了,可秦毅依舊不肯拿出他最大的憑仗,還在不依不饒地胡攪蠻纏,他說:“許山首座已經暫領代門主之職,他也一樣有權執行先門主的遺命,我必須要回去。這件事你不能幹涉,我來這裏不是征求你的同意,隻是想說一聲,打個招呼。”


  這時陳東升又犯下了第二個錯誤,“當然可以。”他麵無表情地說道,明顯是被秦毅的態度給激怒了,僅僅用語氣表達出了好笑,“你為什麽不先回去問問許山,嗯?奇怪,如果隨便哪個門派的弟子隻需要打個招呼就能脫離門派,那我們要門主還有什麽用?你有權這麽做——你也確實做了,但我告訴你,我的權力就是不同意。


  “回去吧秦毅,今天我和你說得夠多了,我通常不會容忍門人和我這麽說話,但對於你,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現在機會用完了,你可以走了。安心學劍,好嗎?不要再想亂七八糟的事情,對你沒好處。”


  秦毅點點頭不羞也不見惱,甚至有些輕鬆,好像他說出冒犯的話語專門就是為找罵的。


  緊跟著,他從懷中拿出一把老舊的皮鞘短劍,遞到陳東升麵前,說道:“陳門主,這是近江院主留給我的信物,他說如果我有什麽需要,盡可以隨時拿著去找長老團中的任何一人。你看看,如果你連近江院主的麵子都不肯給的話,那就當我沒說,不過我會給他去一封信。”


  “近江劍!”


  陳東升驚詫地站起身接過短劍,抖著手慢慢拔開劍鞘,盯著那個“江”字看了良久,卻是一點辦法也再想不出。


  如果說在東樓國,長老團定下的決議就是律令的話,那麽隻有這一樣東西能夠淩駕其上、使得長老團都把成命給收回去。何況秦毅現在麵對的還不是長老團,隻是他陳東升一個人。


  大概就連近江本人都想不到,秦毅會這樣使用他的憑信,他當時隻是預防有人要加害秦毅才賜下這把劍的。


  這一點陳東升不知道,他現在隻恨秦毅不早點拿出來,白白費這一頓口舌。近江院主是個非常小氣而且十足蠻橫之人,要拒絕了他的請求,陳東升想象不出會有什麽後果,還從來沒誰敢這麽幹的。


  小心翼翼地合上劍鞘遞還給秦毅,陳東升當即就說道:“秦門主,今日已遲,可否暫留一晚,本座明天親自安排人送你回清涼山?”


  這就改口了,連陳東升都覺得不真實。他明白,秦毅能得近江支持,回去清涼山就鐵定能當上門主。許山且不說沒得到桑奇承認,就算真有遺命,在近江劍的麵前也是一文不值,畢竟秦毅已有祭祖公告在先。


  “好吧,那有勞陳門主。”


  秦毅同意了。他一看這東西真的管用也就放了心。


  原本秦毅還以為他在精英賽上連殺兩人需要用到這把劍,早在去年冬月節的時候就回臨川侯府取來收在身邊。不過隨著他加入太初劍宗,致歉的問題也就不存在了,太初自己不會,白雲山更不會找太初劍宗的弟子複仇。


  今天正好遇到這個難題秦毅姑且就拿來一試,他哪能知道這是近江軍主的令符,見劍如麵,比公孫義說話都好使,早知道早就用了。


  秦毅手裏握著尚方寶劍卻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這讓陳東升不禁想起了他初出五方閣,麵對長老團盤問時的情形。這小子當時在裝傻,他在五方閣裏一定還有別的秘密,可惜沒能弄清楚。


  有近江劍在,以後也沒機會逼問了,陳東升懊惱地搖搖頭。多留秦毅一晚,為的就是開啟太初地熱池。


  桑奇死了,太初劍宗與清涼山的恩怨也可暫時翻篇,犯不著為了一個白雲山去得罪近江的碑文卻依然還得著落在他身上,那麽此時搞好關係化敵為友就非常必要了。還有什麽地方比泡澡池子更容易坦誠相見呢?


  在陳東升的曲意奉承下,秦毅在太初地熱池真的是大開了眼界。


  這裏吃的、使的,就連身為比香國太子的他都盡沒見過。陳東升也是第一次下水,這晚一老一少兩個人都過得非常開心。陳東升給秦毅大談特談了他的這處傑作,而秦毅也從陳東升身上學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新東西。


  他們誰都沒有解釋之前的不愉快,更沒談論半點門派之事,不需要多說,秦毅明白,陳東升帶他來這裏就很說明問題,太初地熱池,這是個交朋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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