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決賽(二)
所誌在功名,離別何足歎。已經拋掉劍鞘的二人相對佇立,連一言半語都沒去交代同門就要展開死鬥。賽場一時間安靜極了,所有人都在屏息注目,無關勝負,兩個人的勇氣正代表了東樓精神,大家唯有敬意相送。
公孫朝陽這時的目光也從秦毅身上挪開,她身為太初劍宗弟子多少了解一些內情,以為這種浪漫決鬥的主人公設為自己才會更加有趣。
三十六號劍士出招了。兩人都是高級劍士,這場比試是真實的打鬥,招式直來直去不受顧忌,沒有任何的花哨動作。因為彼此都想要對方性命,評分排名什麽的已無所謂,他們此刻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對手說一句:“聚窟洲再見吧。”
之後,收劍從此辭,今生永不複相見。
擂台之上棉絮撕扯得如同雪花,和血花交錯紛飛,鐵劍錚鳴鋒刃對撞劍氣肆虐,二十八號選手已然是守多攻少,卻隻怕難以守住多久。樊劍於座中搖了搖頭,不少王室的女眷都不忍再看,低頭遮眼地囑咐身邊人:“打完了再叫我。”
公孫朝陽看在眼裏,毫無意義地扭動一下脖子,認為這些人太過軟弱,都不足以掌控她們的命運。
突然,三十六號選手一個直刺深深地將長劍送進二十八號選手胸膛,從背後直貫而出。
後者臉上露出解脫般的笑意,笑裏似乎還摻雜著別的東西。三十六號選手發現自己得手太過容易為時已晚,對方明知必死,這就是送上來給他殺的,二十八號像擁抱戀人般地迎向他的劍鋒……
可還能有什麽後手?從這裏紮進去內氣都使不出來了吧,而且這種距離,長劍也難再偷襲,他還能……對了,他的劍呢?
為時已晚。二十八號故意送死,就是想施展最後的殺招。如果他也挺劍直刺,那三十六號勢必就要變招,勝券在握,沒必要同歸於盡,而他卻在故意送出機會,吸引對手刺穿他身體的瞬間將劍柄向後拋,劍身緊貼前臂藏了,手掌隻抓著劍尖部分,如同握著匕首,接近到距離合適的位置就起手劃向麵前人的脖子。
太快了!以生命為代價換取的最後偷襲恰如曇花一現。想象不出還有這種招數,自己的手指頭不也得割了去?加上右手抹上的同時,二十八號還拿左手拽緊三十六號的胳膊直往身邊拉,以保證一旦得手對方便再無可能生還。
整個過程機械又從容,那是肌體在執行思想早已安排下的終極反射,是殉情之人痛苦又悲傷的告別之吻。
三十六號隻來得及挺一下腰,象征性地憑借本能閃了一下。也正是這一下,讓原本應該劃破他喉嚨的利刃僅僅貼著鎖骨下麵斜拉出去半道,棉衣破了血也湧出來將傷口周圍浸透,可對於此刻來說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傷。
他後怕啊,呆了一刻才抬頭去看他的對手,而對方這時已氣絕身亡了。
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絕大多數人都沒瞧見是怎麽回事便分出了勝負,沒有瀟灑的送別,三十六號默然離場,眉宇間甚至還帶著點悲憫,如同他已經看穿了愛與恨、生與死的所有秘密。
二十八號被兩人抬了下去,清洗場地撒上灰渣,五名裁判上台,比賽重新繼續。
可能是剛剛那一幕多少有些震動人心,接下來的兩場比鬥甚至堪稱溫和,倒有點像初開始那場,失敗者才露敗相便即刻開口認輸,而勝利者的招式也未曾咄咄逼人。
“三十七號以韋河馬場挑戰一號,望一號選手能以武德縣銅山應戰。”
“嘩啦!”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秦毅這邊,就連參賽選手都是。人們隻聽說這是在初賽和複賽當中連奪兩名第一的選手,比香國質子,可沒人知道他身手到底怎樣,都想瞧瞧。
主席台上,公孫義身旁的陳東升側頭看了一眼太初劍宗行政院首座常貴,常貴露出尷尬表情。
確實都交代好了,太初與金華兩派全都取消了原定計劃,不會對秦毅發起挑戰——事實也是如此,本來預先策劃的參賽選手不得拒絕挑戰這一新規則也用不上了,也沒宣布,可誰想……忘了安頓白雲山,他們等了幾年不見清涼山下場參賽,這次好容易有個選手了,哪能再放過。
說別的都沒用,事已至此了,隻能希望秦毅識相點,不要應戰。
秦毅也為難了,打不打無所謂,可來前門派也沒交代啊,銅山做賭注,這事兒他可做不了主。
場下,清涼山方陣前麵,坐在頭排的許山和曾兆先緊用目光去抓主席台上位列裁判團中的門主桑奇,示意他不能答應,而桑奇瞟一眼就別開了頭,看著秦毅,不與那二人交流。
他兩隻手放在膝蓋上捏緊又鬆開,什麽時候白雲山這麽猖狂了,銅山是國家的而馬場卻完全歸門派所有,這賭注他們是吃著大虧的,就這樣也要挑戰?真當我清涼山無人了?
性格軟弱之人有個通病,做事不肯多計算前因後果,要不難下決斷,要不就是一意孤行。氣使人急利令智昏,桑奇一怒之下便就站了起來,大聲說道:“秦毅,你既已成為我清涼山的少門主,那麽今後門派當中無論大小事宜你均可自行決斷,有把握你就盡管上去。”
陳東升和梁南越一聽這話,猛轉過頭警覺地盯著桑奇,其他長老也是,公孫義、樊劍,全都不明就裏,瞅瞅這個再瞧瞧那個,琢磨秦毅什麽時候就成清涼山的少門主了,不知道啊這事兒,沒聽誰說過。
下頭不少人都聽見了,五大門派未來的掌門人,這不是小事,紛紛開始議論,就清涼山,兄弟班那幫人也大感驚奇。
這事秦毅倒是知道,桑奇單獨告訴過他,隻是還沒有正式宣布任命。他也拒絕過,推不掉,正掰扯著呢,這不精英賽就開始了麽?
秦毅點點頭,看門主那意思是希望他上,而且自己稍後也有場硬仗要打,就正好先拿這劍士練練手。
接下賭注秦毅就上場應戰,陳東升咳嗽幾聲,台上主裁判立刻就明白了這個暗示,知道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那人,隻是他理解差了,以為要保護的人是白雲山的選手。
兩人過手,三十七號對一號,差距有些懸殊,而且賭注也不對等。隻有白雲山那名選手明白,他在複賽上是故意隱藏了實力,唯恐秦毅不敢應戰。
馬場怎樣,就是押上門派他也敢賭,他接到的命令是在保證能贏的前提下盡量廢了對手。這質子他也打聽過了,中級劍士水平,複賽中瞎貓碰上死耗子,五方閣出了問題才讓他拿走了第一名,而自己完全有實力進入前十。
許山眉頭深鎖,曾兆先壓根兒連眼睛都閉上了。白雲山這名弟子他們認識,深得門派器重,已是半步劍客的水平,沒那老的也沒那小的了,如何就膨脹到這般地步,銅山一丟,武德縣這塊領地也將名存實亡。
“秦毅!加油啊!”
主席台後麵一聲喊,前後眾人都跟著看過去,秦毅也納悶,轉臉一瞧,有點眼熟,望見旁邊的公孫禮才想起她是誰。這不昭陽公主麽?還記得我。秦毅心裏暖暖的,對她點了點頭。
“還不快坐下!”
公孫禮輕聲嗬斥。前麵公孫萬年看得真切,牙癢癢,怎麽瞧怎麽覺得秦毅不順眼。遠處許晶也是,暗罵一聲不知廉恥便又擔心地關注起了擂台。
台上白雲山選手一言不發就挑劍劃出道劍氣,後招也跟著過來。秦毅觀看比賽多時,想著他出手就用上這種狠辣打法,倒也並不多見。側身讓過劍氣,與衝撞而來的對手展開正麵交鋒,秦毅估摸出他的實力應該同五方閣第一層上的傀儡相近,略微高出也是有限。
白雲山劍士卻著實吃了一驚。這不是中級水平啊,明明就是高級劍士,看來是門派的情報有誤。不過此時他還並沒有多少擔心,料想贏是肯定的,多費一些周折罷了。
這人隻看秦毅在招式上處處受限,卻不想自己意在殺人,而對方不過是把這打鬥當成比賽,沒出全力應對,他就先得意了,漸漸出手也更加放得開,劃挑劈刺裏撩外翻,他將手裏這一把劍使得宛如蝴蝶飛舞,遠看秦毅似被繁花繚繞,身周盡是光影劍氣翻騰。
許晶緊咬住下唇,不住地祈禱;公孫朝陽又是心急,又暗罵秦毅無能。公孫萬年冷眼旁觀、公孫義若有所思、桑奇兩手捏著膝蓋上身不停搖擺,恨不能遠程遙控著秦毅戰鬥……
陳東升咳嗽越發地猛烈了,心想這解鬥裁判是自己任命的,今兒這是怎麽了,如此遲鈍?剛才多險沒瞧見麽,也不上去救護。
秦毅開始認真了。對方眼裏帶著嗜血的興奮,這瞞不了他,野獸咬斷獵物脖子的時候就這模樣,鬧半天這是想要殺我。
白雲山劍士遞出劍鋒秦毅後撤一步避開,這人也當真有兩下,竟是後腿蹬地跟著跨出小半步,左手順勢上提握住右手手腕,猛將挑起的長劍再重重地劈將下來……為什麽要兩把手?變招時候有力度,能夠輕易地改劈為削,或者幹脆甩出劍氣。
秦毅不會後撤等他施放劍氣,腳下一搓,左腳為軸右腳帶過來側轉身子,就把自己長劍貼在胸前,架著對方劈下的一劍,也讓他橫削不成。這還沒完,都是計算好了的,逼住對方劍身之後秦毅也跟著抓上右手腕,順著他的重心往下壓他的劍……
簡單點說,白雲山劍士胸部以上位置此刻已經完全暴露在秦毅的攻擊範圍之內,而他的身體和他的劍還在下落當中,想要他的命,轉過膀子一劍了事。
隻是秦毅並不想取他性命,正橫過手來準備用劍身敲他腦袋呢,主裁判卻是直接伸過解鬥劍,幫著格擋了一下。
三個人都愣了,主裁判看到自己架住的是秦毅的劍身也有些不好意思,“出手都小心點,盡量不要下重手。”他說一句就退開,也完全不問三十七號是否還要再打過。
陳東升哪裏還不明白,“這個蠢材,”他甩甩頭,心說你搞錯了,剛才本來就結束戰鬥了,你這……不過也好,讓清涼山占了韋河馬場也不是回事,太初劍宗還有份子在裏邊呢。
憑陳東升眼力自然不難看出,秦毅沒想要那小子的命,但這下他也大概在劍身上灌注了真氣,敲實上去的話,對手沒準兒當場就能給打暈過去,至少也是無力再戰了。
樊劍有些不滿,看看公孫義沒吱聲。桑奇差點忍不住跳起來,轉過頭狠狠地瞪了陳東升一眼,而恰巧對方也往這邊瞧來,兩人目光才一交接便即分開,桑奇也就忍下了。關鍵如此精妙的反擊被裁判阻擋了也就不能再算分,這才是桑奇尤為不忿之處。
隻是事情來得太快,白雲山那劍士看出主裁判有些曖昧,還隻當他怕自己傷了秦毅,也是狠剜了他一眼才再度遞招上去。要不說愚蠢實乃人之大忌,當時秦毅壓下他劍,破綻露出,剛準備反擊主裁判的解鬥劍就伸過來了,一下拍在三十七號的劍刃上,一麵擋住秦毅的出招,就讓這名劍士誤以為他的劍身是被裁判給壓下去的,沒多體會其中的凶險。
解鬥裁判弄得裏外不是人,心裏倒要埋怨起陳東升來,這一圈彎子繞得多大?也由此就要斷送那白雲山選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