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三層
秦毅上了第三層。不敢動,一步都不敢往前走。這層的傀儡是環臂而坐的,左右臂彎裏各別了一把劍。計算著盧光亮起藍燈的速度,秦毅懷疑自己是否有機會打掉燈罩。
“你該去模仿他的。”
“模仿?”秦毅脫口而出,“怎麽模仿?這是劍客,而且看起來還不是一般的劍客,能活著就不錯了。”
嗯?剛才誰在說話?秦毅覺得聲音有點耳熟,像是從自己耳邊、又像從內心發出來的,看看周圍,也沒其他人。
“死不了,”那聲音又來了,“最多斷幾根骨頭。”
“逍遙?”秦毅聽出來了,一邊開口問一邊還在左顧右盼,“你在哪兒呢?”
“你猜?”
甭猜了,脖子上掛著呢。秦毅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在承明劍宗,那些凶獸是你……”
“風光吧?”
“你醒了?”秦毅問。
“再說一遍!我是元神,是一片被記憶和法力包裹起來的無形,沒有血、沒有肉、沒有腦子、沒有睡覺的功能,也不會因為虛弱什麽的就昏過去,隻有消亡,或者永生於天地之間。”
逍遙發泄一通,隨後又懶懶說道:“隻不過你日子過得太無聊,我就把自己給封閉起來了——最近還好。”
“快別念戲詞兒了逍遙,”秦毅暫時不去想自己是否被窺視了,問他:“你剛才說的模仿是什麽意思?”
“哼哼,打燈罩,也虧你想得出來。”單聽這話很難判斷逍遙是稱讚還是譏諷,但他馬上正色道:“這可是好地方,你不趁機會學點本事實在是浪費,聽我的就對了。”
“沒錯,我差點忘了你還是教人成仙的高手。”秦毅說著,把目光又放回傀儡身上。他決定試試。
拔劍就上。秦毅這次是主動出擊,可那傀儡更快,踏地飛起甩掉劍鞘就於空中轉成了一個向外發散著劍氣的陀螺,直接就朝他轉過來。這是劍技了,秦毅都不知該往哪兒躲,更談不上模仿。
情急之下他挺劍使出了貫心刺,倒退出三五步去才避過傀儡的攻擊,但那傀儡在落地後就於地麵上又旋轉著攆來。秦毅試著發出劍氣正麵迎擊,卻馬上就被彈開,而且胸前還被劃出一綻豁口,棉衣扯得就像張開大嘴的臉。
“怎麽辦逍遙?”秦毅大喊,都沒工夫出手再打燈罩。
“真不明白,炎陽大巫怎麽會挑選你做繼承人。聽著,”逍遙說道:“就用模仿的辦法,你把自己想象成是他,隻是傀儡而已,招魂比請神要容易得多。”
什麽招魂,什麽請神?秦毅聽不懂。模仿他倒是會,他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隻鳥、一隻獸,甚至是另一個人,可眼前這個……臉都看不到要怎麽模仿?
說話間又重重挨了兩下,“放棄”這兩個字都壓在舌頭底下了,但秦毅還是咬牙在做最後掙紮。
無關比賽,也不是僅聽了逍遙的一麵之詞就要去做危險的嚐試,而是吳先生隻教過他模仿這一種本領,是他平生的真才實學。秦毅花費了最大的心思和興趣在這其中,不願輕言放棄。
傀儡身不由己,模仿一個會動的空殼是什麽樣子,是否就能找到他的動力來源?秦毅迫不及待想要揭示出傀儡術的秘密,看看這個功參造化的人間傑作。也許以後再沒有這種機會了。
沉下心來,對手也就不再是對手,隻是個道具,是頭鷹、是條蛇,看他的腳步、手臂動作,看他扭腰的方向、運肩的幅度,看見了……肌肉、經脈、內氣的流動,然後就是發力習慣、軌跡乃至——下一步。
秦毅此刻已經完全沉浸到了專注所帶來的想象之中,有人認為這種誠意正是足以打動上天的力量,是人類溝通未知世界、創造出偉大奇跡的瞬間。在這過程當中,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殘破不堪,手臂、軀幹上,全部都是劍痕,但卻渾然不覺,連痛感都消失掉了。
被擊飛打倒過很多次,自己不知道,仿佛身體也沒了,存在的隻剩下觀察事物的眼睛,還有連在眼睛後麵、不斷延伸出去的精神力。
就是這時候——傀儡放低腰身,掄開臂膀正麵對他劃出一道半圓形的斬擊,但秦毅眼神卻在他的腳下,看穿了他的下一步。
這是兩個半圓,對方腳脖子沒動,發出這一斬後身子會以腳為軸旋轉一周,等他重新轉回身的時候腳下也就調整得差不多,力量翻倍的第二次攻擊也就跟著來了,有點像拔劍式。
一般情況下麵對這種攻擊都是迅速後撤避開,但秦毅既然已知傀儡的下一步動作,便知道第二個半圓帶來的劍氣是避不開也是他招架不住的——然而卻能破解。
他沒有第一時間躲避,而是任憑那一道優美的半圓弧即將打在身上,傀儡後背已經翻過,就要跟來第二下了。
千鈞一發用來形容此時毫不為過。胡教師講過,對於鎖骨區域的重擊會導致上肢暫時麻痹,甚至還可能讓人喪失意識。
秦毅等待的就是這一刻,當那傀儡轉過身,激發出劍氣的一刻,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對該區域做出回防的。
貫心刺。他挺出貫心刺正對剛轉過半邊身子的傀儡,劍鋒直指其右肩鎖骨位置。第一道圓弧劃過他先前站立的地方,而第二道劍氣又越過了第一道,迅速追打在了倒退出去的秦毅腹部。衣服上的大嘴被撕爛,所幸隻是強弩之末,不過是在身上多添一道傷口而已。
傀儡也被貫心刺幻化的大劍推撞出去。很可惜,他是傀儡,又有甲胄護身,胡教師的辦法對他沒用,秦毅還是失算了,沒有打到要害部位。
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秦毅暗叫可惜,他已無力再去等待或者創造這樣一個機會了,就準備開口認輸。然而那傀儡,並沒有繼續進攻,卻是緩緩將雙劍收起,走回到椅子處坐了下去。
“這,這是,”
“他認可了你的實力。”逍遙說道。
“認可?傀儡……這傀儡有意識?”
逍遙沒解釋,卻笑著道:“你也真敢玩,剛剛隻要稍慢一步,你腰就得折了。”
點上紅燈,通往第四層去的狹小空間便又出現。隻是這次不同,門裏麵除了梯子還有一張不大的石台,上麵擺放了一盞普通的油燈和一紮卷軸,其名《旋風斬》。
再點著油燈翻看,這式劍技秦毅似曾相識。記得在清涼盛境下麵的石碑也有記錄,此地看來也像是教練劍法招式的地方,區別隻是多出了陪練。
劍技他沒興趣。看看自己身上,八成再打就要沒命,而闖關得來的獎勵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秦毅在那裏外麵已是吵翻了天。所有人都從暖帳裏出來了,而且全都聚集到了他所在的這一排門洞前麵,震驚地注視著三層上的一個窗口。
“天哪!亮了,亮了,三層燈亮了。紅燈!”
“是誰,誰在那裏?竟能闖過第三層,是趙東城嗎?”
“不是,趙東城跟我一邊,還沒出來呢。”
“劍士上了第四層,我東樓國還有這樣的天才?”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楚琪這時剛疲憊地拖著大劍走出五方閣,雖說衣物不整披頭散發,但她目中的平靜很好地掩飾了狼狽,這次發揮不錯,登上了第三層,而且堅持了不短的時間。
很快就看到聚集的人群,也聽到了吵嚷聲,楚琪還是先回帳篷簡單收拾一番這才過去。
遠遠從側麵望見紅光,她怔住,甚至又指點著往上數了一遍,孤獨搖曳的燈火就像一圈藍寶石當中鑲嵌的紅寶石,在那短暫的空白之後,首先浮上她腦海的卻是傲然站立在凶獸叢中的一個身影。
“趙東城過來了。”身旁有人喊著,楚琪隨眾人轉頭望一眼便不再關注。
號稱天下第一劍士,七年前精英排行榜上的首名天驕,太初劍宗趙東城在楚琪看來也就是那樣罷了。二十三歲還沒有晉升到劍客,根本無法與近江院主甚至是殘廢了的開成相比,豈能配得上天驕之譽。
趙東城個子不高,容貌也很普通,而渾身上下看著就充滿了力量,筋肉非常緊實。他在這冬日室外也隻穿一件薄薄的短衫,破綻處不多,相對於其他登上五方閣第三層的選手來說更算是極少了。
這人一來就有不少人圍了過去,紛紛和他熱情地打著招呼,詢問他的戰況,還有許多女劍士扭扭捏捏,做作得好像楊花巷裏驚歎客人年輕有為的雛妓,隻是比雛妓更加自信,畢竟在東樓國力量就等於了美,崇拜美可不算掉價。
和楚琪一樣,沒等走近就注意到了三層窗口閃爍著的那一抹紅,趙東城有些不敢相信。以劍士的實力通過第三層,他做不到,開成也做不到,近江院主一樣不行,這天下就沒人能辦到。這是誰?此人一定是掌握了什麽訣竅,是在作弊。
趙東城的自信來源於他對自身實力的深信不疑。開成不是二十三歲成就的劍客麽?他今年二十三了,一樣能劈出過丈的劍氣,隻是他還不想晉升。如果能在劍士階段登上五方閣的第四層,那他就成為了比近江還要優秀、真正超越前人的天下第一劍士。但那不可能實現。
身在太初劍宗,趙東城比外人更熟悉五方閣,三層上的傀儡已很少能傷到他,而他一樣也奈何不了對方,再等上三年、五年,不會劍技也還是一樣,打不到要害部位。
便要在今年,再拿到精英排行榜的首名之後,趙東城就打算晉級劍客了。能有今日全靠了開成這個良師益友,當年開成來到太初劍宗就一直指點趙東城劍法,對他青睞有加,後來兩人更成了好朋友,而趙東城也被開成的修為增長速度所折服,感覺自己此生再難超越。
他一直都是把近江當做目標去追趕的人,現在竟連同時代的開成都比不過,正如逄蒙學射的故事,不欲位居人後的趙東城便在一次騎戰訓練當中對開成的戰馬動了手腳,而且達到了目的,從此東樓國便隻剩下一個天才,沒有未來的人可算不上天才。
拉回思緒,早有人打聽出來登上五方閣四層的是一號選手,趙東城更加確信當中有鬼。他也在那天目睹了凶獸伏拜在秦毅腳下的情景,當時就覺得秦毅是在作弊。
即便近江也無法一個人征服那麽多的凶獸。隻可惜,他做得太明顯,誰能真正得到上天眷顧,永遠依靠作弊逍遙自在地生活下去呢?
秦毅可不知五方閣外今夕是何年,他已經爬上了梯子,站在第四層上。
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