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軍事教學
在東城安頓下來之後,樊劍很快就召集幾派的教師軍帳議事,商討下一步如何攻取鎮南關。原有的城防營安置不下三萬人,因此一半的劍士還要露宿街頭,這就耽擱了不少時間。
沒有人通知胡勝,可能已經把清涼山排除在外了,胡勝也不放在心上。可他卻再想不到,樊劍竟然在散帳之後會單獨派人來請他,還特別吩咐帶上秦毅一起過去。
“胡教師,秦毅殿下,”二人一進大帳樊劍就起身相迎,他真誠地說道:“你們受委屈了。”
“大將軍……”
樊劍不讓胡勝說話,“我知道,我要感謝你們這次的英勇表現,挽救了全軍。”樊劍對著二人低身一拜,接道:“胡教師應該清楚,很多時候就連國君都要看長老團的臉色,何況是我……”
這次太初與金華就各派了一名長老帶隊。
胡勝舔著嘴唇一笑,表示理解,樊劍便又說道:“請你二人過來不單隻為道歉,同時我也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我們有無勝算奪下鎮南關?”
排兵打仗方麵的問題樊劍自然不會征詢這兩個人。現在形勢很明朗,鎮南關中的守軍已經沒辦法再一次布下陷阱,要不就是開關迎戰,要不退居甕城死守,無論如何都隻有真刀真槍地硬幹了。
然而聯盟軍畢竟人數占優,除了肥宇國的射手還有醫工和樂工輔助,即便素質優良的東樓劍士最終能夠攻克鎮南關,損失也一定不小,如何再有餘力去支援近江?樊劍就是看準了秦毅他們逃脫陷阱、嚇退追兵以及成功救出大軍這一步步顯露出來的奇跡,想知道他們是否還有其他辦法來奪取關隘。
胡勝明白樊劍的意思,他問秦毅:“主意都是你想出來的,現在可有好的辦法盡快奪關,讓我軍的傷亡減少一些?”
其實這兩天胡勝和秦毅幾人一直就在研究這個問題,辦法他們也早想到了,現在胡勝這麽問,明顯就是對樊劍處事不公有些失望,要不要幫他,把這決定權交給秦毅了,反正功勞也再不會歸於清涼山。
秦毅理解,胡勝還是希望他能將法子說出來的,畢竟後麵也關係到近江的存亡。“可惜,”秦毅說道:“如果你們不殺害那些東城士兵,就還有機會利用他們再一次混進鎮南關。”
“這裏不是還有五千被你迷倒的守軍嗎?”樊劍接了一句,跟著卻是憂慮地說道:“可聯盟軍已經遭到過背叛,還肯放他們進城嗎?”
“會的。”胡勝生怕秦毅先說出拒絕的話,連忙道:“守城的是肥宇國射手,如果我們驅趕這五千人去攻城,他們對自己國家的士兵一定下不了手,也就隻好先接他們入城了。”
“將軍,我們對於攻城一竅不通,還望你能詳細地講解一下,如何進攻,敵人可能采取哪些防禦手段。”
看到胡勝急著表態,秦毅也就不便再有所保留,他補充道:“聽說你們在甕城當中遭遇了機關陷阱,還有吊橋那裏的溝塹、地道……這些都說明,城內有擅長製造之術的部隊,我必須先了解攻城的細節才能做出應對。”
“對啊!”樊劍頓悟,確實除了這些日子圍困他們的醫術、射術與音樂之術混編成的三國聯軍以外,還應當有一支看不見的製造部隊被自己給忽略了,而談到製造術,十洲之上又有哪一國能夠強於比香國呢,眼前這孩子不就是比香國太子嗎?難怪他可以瞧出陷阱,果斷地止步於城下。
想通了這一點,樊劍馬上就明白自己有些樂觀了,敵人不是可能,而是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必定會倚仗這支部隊分配好兵力,於正麵決戰之時對己方發起偷襲。
向秦毅二人尋求建議本來隻是臨時做出的決定,他原也沒抱有多大希望,此刻看來,這卻是個十分正確的英明之舉。於是,樊劍耐心細致地勾畫出了鎮南關甕城前後的平麵草圖,仔細去為秦毅講解他將如何發起進攻,而作為防守一方,聯盟軍最可能做出的抵禦措施又有哪些,其中的依據為何。
掌管著十洲之上最善征戰國家軍務的大將軍,樊劍也許沒有近江院主的戰略眼光和戰爭天賦,但他的基本軍事素養卻尤為紮實。可以想象,秦毅等於是上了一堂比任何教師所傳授的軍事知識還要寶貴的對戰課程,其中有攻守雙方的兵員配置;對陣中的時機、地形選擇乃至於如何調動士氣,樊劍全都在不知不覺間無所保留地傳授給了他。
的確,秦毅也確是無論哪個教師都夢寐以求的學生了。他專注、細致,不隨便發問,而每每又能找出問題的關鍵點,這樣就勾引起來樊劍對他平生所學的自豪,務必要讓這學生充分理解自己的過人之處。那麽談論到深夜,連帶著提及以往的優秀戰例、那些樊劍親手安排下的得意之作、點睛之筆,也就不足為怪了。
秦毅學到了新的知識,不是戰爭理論,也不是行軍布陣,在這偶然的機緣巧合之下,在樊劍的高談闊論當中,他最終掌握到了戰陣之間最為寶貴的秘訣——審時度勢。
沒有什麽技巧,每一次對戰因為時間、地點和領軍將領的不同都沒有完全固定的戰法,這其中有別於紙上談兵的差別正是一個優秀將領首先需要考量的地方,秦毅憑借其高超的領悟能力和過人的理解、觀察技巧終於堪透這一秘訣,將聽來的知識轉變成了自己的實力。
可以說,如果之前他還隻是憑借小聰明來躲避危機的一名劍士的話,走出這間軍帳,他就完全有能力通過時間的磨練使自己成為一名合格的將軍。
樊劍親自把秦毅二人送出軍帳,並且一直目送著他們消失在中軍營地的拐角之處。“這孩子,”樊劍心中大呼過癮,而眼底卻掩藏著殘酷,“難怪近江院主會對他有所期許。”樊劍心想,“若有朝一日他要與東樓國為敵,則必將會是一個不得不盡早除掉的勁敵。”
大軍在東城修整的第二天沒有按原定計劃開赴鎮南關,樊劍親自帶上親兵,與秦毅一道搜刮來了城中幾乎所有的大型皮排。
那些用在冶煉或者水利設施當中的鼓風器械甚至比秦毅當初和天燈一起收在清涼山住所院內的皮排還要大出許多,以至於改裝完成之後,樊劍不得不命令親兵架起六匹快馬駕轅的大車,先行運往鎮南關。
然後是敬綬,這個人把木炭和劈柴用藥液浸透之後重新晾幹,接著再於其外層包裹上內中含有硫、硝等引火之物的皮紙,分發給兄弟班每人攜帶一捆。
第三天清晨,之前被藥倒在大坑下、“死”過一次的最後五千名東城守軍和另外那五千名十三歲以上男子被從營地當中再一次帶了出來。這回沒有大坑了,站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像個死神一樣的敬綬和他手裏牽著的一條狗。
敬綬沒牽狗的另隻手上端了個粗泥碗,那裏麵盛著半碗黃橙橙的液體,站在前排的好些東城兵都親眼瞧見了。
“在所有的藥劑當中,”敬綬麵無表情,聲音也好像大夫在讓病人準備後事。他說道:“在所有的口服藥劑裏,湯劑是見效最快的,其次為散,再次為丸藥。”
說著,敬綬把手裏的泥碗放在地下,那狗湊上去聞了聞,似乎很可口,便再不遲疑地舔嚐起來。
敬綬直起身又道:“現在你們每個人都必須要吃下同這碗中湯藥成分一樣的丸藥,如果十天之內得不到解藥……”
他低頭看去,那狗喝得正香卻忽然僵住,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起來,痛苦到連悲鳴都無法發出。接著它身上肉眼可見地泛起了黑斑,整個腫脹成一條灌滿水的皮口袋,需要用爪子抓、用牙去咬它能夠得著的所有地方,而那些皮肉倒像脫了骨的扒雞一般軟糯,一刷就掉,不多時,這狗就隻剩下了一堆骨架,蜷縮著,發了黑,似還在訴說無盡痛苦的一堆骨頭。
死過一次的人更應當珍惜生命。那些士兵有的人吐了,死真的是最讓人惡心之事,而當每一個劍士一對一地站到他們麵前的時候,這些人又不得不馬上將對麵遞來的黃色藥丸吞下去,否則不用說,當場就要被砍死。
等這些人全部服下氣味辛辣、由敬綬特別調製出來的,主要由蕎麥和胡蘿卜做成的“丸藥”時,他才接著說道:“好了,我可以保證隻要你們完全照我所說的去做,那麽大家都會得到解藥。而且不論你們會不會被鎮南關裏那些無情的同胞給殺掉,隻要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另一個保證我也定會遵守——不將相同的散劑投到東城的飲水當中——那些你們的親人每天都必不可少的,喝的水。”
經過敬綬的一番做作,東城兵卒和平民全都重新挎上弓箭,騎馬隨著三萬東樓大軍共同奔赴鎮南關。時間已經浪費得太多了,托飛來驛帶給近江院主的問安信遲遲未見回複——這在意料之中,戰場上隻有羽檄和火信才能傳遞,樊劍可不敢用火信查看,況且飛來驛也不會與他簽約。
這次紮營在更遠的地方,比秦毅他們之前擺出空城計的那條窄路還要靠後,而率先抵達鎮南關下的,自然便是那一萬東城雜兵。
果然如胡勝所說,守關射手不忍射殺這些同胞,他們被帶進了甕城。境況沒變,當東樓大軍攻上城樓之時,這些人又要第一批衝上去送死,改變的隻是作戰對手罷了,甚至聯盟軍一樣如待囚徒般將他們監禁在了甕城當中。
秦毅當然知道事情理應如此,半天後他們來在關前,秦毅就知道自己高看那些其他製造國家的部隊了,他和樊劍預先準備好的對策根本就用不著,鎮南關守軍甚至連地道都沒有填起來,皮排足以應付。
樊劍也發現了這一點,吊橋懸起,城關之上人頭攢動,塹壕內當天墜下的馬匹和其他兵刃雜物都被清理一空……一切完全恢複到了半個月前第一次攻城時的模樣,隻有壕溝一側壁上通向甕城之內的地道沒被堵上,仿佛在向他發出召喚。
樊劍鬆了口氣。如果沒有與秦毅的那次徹夜長談,他也許還會考慮安排清涼山或者金華劍派作為奇兵,從這地道穿過,配合攻城大軍去奪取甕城,而現在他已明白,對方正等著他這樣做呢。
“交給你了!”樊劍保持著笑容對秦毅說道。
方陣前方的太初劍宗長老可是記住了,大將軍不但帶那清涼山小子共同勘察戰場,甚至連對他說話的口吻都不像命令。
“交給你了,”他撇起嘴在心裏陰陽怪氣地模仿一番,想著:“何不讓我等都退後,由這孺子獨自去攻城?”看來回國後得馬上稟報,這個樊劍有偏袒清涼山之嫌。
秦毅領命,打馬返回清涼山陣營。如果他們鑽地道,守在甕城地道出口處的敵人就會如等蛇出洞的獵人一般將他們掐死;而如果他們不理會地道繼續攻城,則敵人又將故技重施,自己從塹壕裏麵鑽出來,截斷大軍退路……
起碼留下地道和壕溝不用防備衝城車,不管怎樣局勢都將重演,這就是打明牌,你要麽認輸,要麽開牌以後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