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說死就死
潘小雨雙手緊握著方向盤,車裏的音樂同車外嘈雜的大街一樣讓人覺得心煩意亂。抬眼的一瞬間,閃爍的黃燈變成紅燈,她連忙踩下刹車——差一點就追尾了。
但這腳刹車也明顯惹得緊隨其後的車輛的不滿,一陣發泄的喇叭聲瞬間點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開門、下車,踩著一雙8厘米的高跟鞋,潘小雨幾步就跨到後車駕駛室旁,一巴掌拍上車窗。
“按毛線啊按,趕著去投胎啊!”
聲嘶力竭地吼完,也不管車上的人是什麽反應,她扭頭又坐回了車上,同時把車窗關得死死的。
這會兒她隻想要安靜。
這條路她已經很熟悉了,熟悉到一共要路過多少個紅綠燈,每個紅綠燈的時間有多長,哪個時間點最堵,哪條車道更快……一切的一切都了解於心。
閉著眼睛也能開到目的地的說法顯得誇張了些,但憑借肌肉記憶就能把車開到她要去的地方卻的確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
就如同此刻,她手握著方向盤,腳踩著油門,腦子裏卻全是剛才接到的林鶴的那通電話。
今天明明是自己人生中十分重要的日子,可她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紅燈轉綠,潘小雨剛起步手機就收到幾條林鶴母親發來的微信消息。
[小雨,你看我穿哪一套比較好看?]
[紅色我覺得太隆重了點,但喜慶。紫色暗紋的倒是低調,但顏色會不會太深了點?]
緊接著是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來已經五十多歲,但一臉快要溢出喜悅卻讓她顯得比平日裏年輕了好幾歲。隻是身上的兩件衣服,一件紅得刺眼,一件紫得仿佛要拉著人一起沉淪。
潘小雨調整了一下表情,讓嘴角保持微笑的姿態,她相信用這樣的表情說話會顯得心情愉悅一點。
刻意的表情管理終究還是敗給do在穀底的心情。大拇指按下語音鍵,卻又向上劃掉。
正準備鎖屏,名為“亂世巨星”的好友群又蹦出一條消息。
毛裏求絲:[雨姐,今晚的節目已經安排上了,保證一個通宵不重樣。]
妖精我是你爺爺:[阿毛,你居然搶在我前麵在雨姐麵前邀功。]
毛裏求絲:[哎呀,今天是咱雨姐的大日子,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人間獼猴桃:[對,唯一要在意的就是今晚得陪咱們小雨玩兒高興]
毛裏求絲:[雨姐,給個反應唄]
人間獼猴桃:[小雨現在一準兒忙著呢,你別不識相]
……
潘小雨心煩意亂地把手機調了靜音並毫不猶豫地扔到了副駕位置上,平日極盡寵愛的妃子瞬間被打入冷宮,隻無聲地不停亮屏——熄屏——亮屏。
人是恍惚的,車子卻自己有意識似的開到一棟外形極具創意的大廈外,熟練地找到停車場入口,自動識別——抬杆——落杆,回家般的自然而一氣嗬成。
這是林鶴的建築設計工作室所在的大廈。
大廈隻有十五層,外立麵采用了大麵積錯落的鍍膜玻璃為寫字樓引入充足的陽光,每一層都有一個尺寸形狀都略有差異的平台,隻是單數層的平台在左,雙數層的在右。
而每個平台都打造有各自專屬的園林景觀,這些園林景觀倒映在鍍膜玻璃上,整棟樓似乎都長滿了山水和植物。
不像什麽甲級寫字樓,倒像是一處垂直的生態景觀。至少從外表看,在這裏麵工作一定會讓人格外心曠神怡。
作為蜚聲國內外的建築設計界新秀,林鶴在選擇工作室地點的時候也十分講究。外形設計好看,但充滿噱頭的不考慮;好看、低調但不科學的也不考慮。
用他的話說,建築是美學價值與使用價值高度統一的結合體,過於側重於哪一方麵會顯得設計者對建築或建築的使用者——人本身不尊重。
這並不是他故弄玄虛故作高深,作為世界頂尖建築設計學府畢業的優秀建築設計師,林鶴除了學習建築設計本身的內容,還學習了數學、哲學、曆史、美學等內容,雖算不上樣樣精通,但即使是這些專業的也未必有他懂的多。
而這些也確實使他在建築設計上展現出不一樣的人文關懷和文化底蘊,使他在剛剛成立自己的工作室那年就獲得了“建築界奧斯卡”的新銳設計師大獎。
要知道,能獲此殊榮的每兩年也就一個而已。
從電梯往上到9樓,潘小雨的高跟鞋第n次踏上這條七八米長的花廊。這條花廊的花是3年前林鶴決定將工作室辦公地址選在這兒時潘小雨一株一株親手挑選的,每個季節都有兩三種花色,使這條長廊一年四季都保持著盎然的生機。
林鶴說她選得特別好,讓他每天都覺得自己過得分外活色生香。
於是,從第一年花開起,林鶴把每一種開過的花都摘了幾朵製成幹花,等所有花色集齊後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潘小雨。是感謝,也是愛。
那天,潘小雨樂得像個傻子。
當然,傻子這種形容是林鶴說的,潘小雨自己並不認同。
但此時走在這裏,她卻分明覺得林鶴早早地就給自己下了一個極其正確的定義:潘小雨就是一個傻子!
“潘小姐好。”工作室的前台見到她進來,連忙起身笑著向她問好。
“林鶴呢?”潘小雨麵無表情地問道。
“一直在會議室,不過剛才小汪叫我泡兩杯咖啡端到露台上,也可能現在去露台了。”
話音未東,潘小雨已經快步走到會議室外。
冷白的燈光將會議室照得透亮,也使得桌麵一些細小的灰塵纖塵可見。
會議室裏林鶴正低著頭拿筆在圖紙上寫著什麽,旁邊的女人垂著一頭及腰長的卷發,同樣彎腰站著,解開了兩顆扣子的襯衣領口隱隱約約顯出一條深小便宜的溝壑。
看不見她的眼神,但從她許久都沒有分毫動作的姿態來看,她一定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林鶴在紙上寫下的內容。
不一會兒,林鶴起身,滿臉抑製不住地笑著和旁邊的女人大大地擁抱了一下。接著又眉飛色舞地說了些什麽,便和女人一同穿過會議室的另一扇門,直接去了露台上。
潘小雨不動聲色地跟上。
露台上,林鶴和那個女人各端了一杯咖啡站在欄杆邊說笑,想必就是前台說的那兩杯。
夕陽落在兩人的頭發上,倒很像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突然,林鶴說了句什麽,女人控製住剛才還笑得花枝亂顫的身體,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林鶴則笑著伸出潘小雨握過、咬過、牽過千百次的手,在女人的臉頰上輕輕拈下一根不知什麽時候落下的睫毛。
“潘小姐,按照您的習慣泡的咖啡。”
林鶴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同時將頭也轉了過來。
“小雨,你什麽時候到的。我一直等你呢。”林鶴說著,兩眼尋找般地看向潘小雨身後。
“行李放在我辦公室了嗎?”
“林鶴,你是不是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了。”看著林鶴一臉無辜和認真,潘小雨壓抑著心中怒火。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必須和秦皓月去david那裏一趟,伯父伯母和我爸媽那邊隻有靠你幫我解釋一下了。”
“解釋?解釋什麽?解釋你要在我們訂婚的日子和這個女人一起出去?”
潘小雨的火已經燒到喉頭了,但是她實在不想在這樣的公共場合像一個被三了的怨婦一樣跟自己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撕破臉。那不符合她的身份,也不是她所遵循的教養。
“你在說什麽?我和秦皓月隻是工作關係。”
“工作關係?據我所知,david今晚十二點過就要回法國了。現在已經快到五點,等你到上海,他恐怕已經在機場候機了。”
“所以我們的計劃是直接在機場給他看我們修改後的圖紙,並且我們已經和他約好了。”
“小雨,你應該知道這次設計對我來說有多重要!david是認可我的想法的,我們在建築設計上的理念和對未來的想像一模一樣。別人都不願意接受我的想法,但他會考慮給我機會!”
“所以我必須在他回法國見到董事會之前把修改後的圖紙給他。”
“你能理解我,對嗎?”
林鶴眼神真誠而迫切地看著潘小雨。刹那間潘小雨竟覺得自己仿佛真的要被他的理想、他的追求感動了。
她咬著嘴唇,手裏震動了許久的手機已經把手震得發麻。
“喂,小雨,怎麽這麽久才接啊。我和你爸爸先到酒店去看看菜準備的怎麽樣了,你和林鶴忙完也早點過來。這可是你們的人生大事啊,手裏不管有什麽事都先放一放嘛。”
“知道了,媽。”
掛掉電話,潘小雨往前走了幾步,把手機舉到林鶴的眼前。
“媽他們已經出發去酒店了。你是跟我走還是跟她走。”
“林總,要不我一個人去找david吧,這些修改和你想傳達的理念我也很清楚,我想我一個人能搞定。”秦皓月微微笑著,一副善解人意又嬌弱不堪的樣子讓人覺得心中一軟。
“少在這兒假惺惺地故作姿態。”
潘小雨努力讓自己語氣中的不屑多一些,憤怒少一些。
秦皓月依舊保持著臉上的笑容,無奈地朝林鶴攤了攤手,越發顯得潘小雨像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你衝她發什麽火。”
“好,我知道今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可是今天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小雨,我很抱歉,咱們雙方的爸媽那邊等我回來我挨個道歉解釋。”
“秦皓月,去把圖紙裝好。咱們先去機場等david,如果談完還有機票的話就直接回來。”林鶴一邊說著一邊往會議室走去。
“林鶴!你今天敢走我就死在你麵前。”潘小雨三下五除二甩掉腳上的高跟鞋,爬上露台的欄杆。
“潘小雨,好歹你也是個公司老總,快下來!”林鶴嘴上凶巴巴地這麽說著,眼神裏卻是隱藏不住的慌亂,連忙從會議室門口衝到露台上。
“要麽現在丟臉,要麽晚上丟臉。我還怕什麽呢,不就是死嘛。”
話音剛落,潘小雨腳下一滑,隻看著眼前兩張驚恐的臉朝自己奔過來,可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們跑得很快,可自己卻離他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