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修羅14
操縱魔物終被反噬,張昌令此刻只想打死這個壞他大事的倒霉孩子。可要他看著他死,又不忍心。一聽叔祖如此輕描淡寫,便心知不妙。
碩果僅存的那條右臂緩緩升起,手上散發出絲絲黑氣,將周圍的人和物事都糾纏連結,如織娘手中的絲線,又如層層蛛網。
抬起的右手一握虛空,人和物事像風箏一樣被風帶起。
腳下如老樹生根,在不可見處,滲入塊塊石板,深入層層土地。
大地猛然震動了起來。
謝知遙口中無聲默念:「魔道……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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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歡和謝知遠正帶著穿著花花綠綠的蕭瀾在姑蘇城中購置衣物。
蕭瀾的外袍毀損,無奈只能像那隻大黃鼠狼借了一件「珍藏」。那隻大耗子的品味實在堪憂——壓箱底的東西居然是一件戲服。
得了,總比穿著裡衣到處跑被人罵流氓好些。蕭瀾到了姑蘇城,想在城中隨便買件合適的湊合穿了,好上東山去當面致謝謝知遙。
三人才到成衣店,就覺腳下震動。
「你們這地方也經常地動?」蕭瀾問。
「沒有。」謝知遠看向東山謝府方向的衝天魔氣,「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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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的小動物被這突如其來的地震嚇得爭相逃命時,突然又感覺震動停歇,在不知是要繼續逃命還是繼續睡覺時,被戳進地面的一截劍尖嚇呆了。
從地面上看去,一柄硃色短劍赫然插在地上,是它停止了這震動。
另一柄硃紅色長劍一路破開層層黑霧,猝不及防地刺入叔祖的胸口。
有劍開路,後面跟著一個和謝知遙及其相似的白色身影,森然劍芒一閃,叔祖右臂也應聲落地,空中的黑氣斷了來源,眾人失去桎梏以各種姿勢落地。
魔道未成,眼看就要功虧一簣。
叔祖仰頭髮出一聲尖唳:「阻我入魔者死!阻我出神入化者——」
話音戛然而止。
那柄硃色長劍不知何時自己從叔祖的胸口出來了,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又刺入他的咽喉。彷彿還怕他不死透似的,在咽喉處豎著插入又橫向轉了四分之一圈,一發力,一顆怒目圓睜的頭顱滾落下來。
剛斬落頭顱立了大功的誅邪未停留,又馬不停蹄地飛回來處。
過了片刻,一名紅衣女子踩著這柄長劍入了謝府,路上似乎還小聲抱怨著劍上血未清。
她身後則是穿的花花綠綠像是趕著來唱堂會的蕭瀾。
眼見情勢危急,王承歡讓誅邪和誅仙先行一步,代她斬了魔頭鎮了這天崩地裂。
下了誅邪,隨手用蕭瀾那件戲服擦了擦劍。
「你怎麼……」蕭瀾抗議到一半,眼神突然瞟見地上的張志遠和抱著無頭屍體的張昌令,「又是你們!」顧不得抗議了,衝過去就要拎起張昌令這個老匹夫算賬。
「你這個老匹夫!害得我們好慘——」老匹夫入手卻軟綿綿的,還死沉死沉。仔細一看,這老匹夫已經變成死老匹夫了。
張志遠見伯父被人拎著,垂著一條手臂,撲了過來,用左手拽住蕭瀾拎著他伯父的手:「你放下!」
「死了?」蕭瀾狐疑,「這……該不會是……裝死吧?」
「我伯父早已油盡燈枯,還請蕭宗主放下他。」細聽才能聽出張志遠話音中帶著些許壓抑的哽咽,他認命地低頭道,「逝者已去,伯父所作所為在下一力承擔。」
「方才多謝你救了我一命。」謝知遙扶起張志遠,柔聲道,「你這隻手臂,我幫你接一下吧。」
張志遠垂目,將右側讓出,謝知遙一手按住他肩膀,另一手抓住垂盪的右臂往上一推一轉,只聽一聲脆響,張志遠活動了幾下右臂,向謝知遙道謝。
此時謝知遠已經將剩餘幾隻魔物斬殺完畢,謝氏弟子圍了過來。
「怎麼回事?」王承歡疾步趕來,看著滿地的屍體和被折磨得紛紛碎裂的石板,「這……」家裡是有重新裝修的計劃嗎?
「今日我替叔父來送信,剛進門就見這樣了。」王承澤道,「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到此之前不久,我也是來不及調集人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謝知遙道。
「張公子可否解釋一下?」謝知遠冷冷道。
張昌令修為普通,壽數將盡,預感已到天人五衰之時,熬著一口氣就是為了今日的孤注一擲。張氏馬上要交到張志遠手上,他看著江河日下的張氏,耳邊迴響著自己父親從前罵過自己的話語:「廢物!」
多年來的壓力讓張昌令喘不過氣來,又極大地限制了他本就不太高的天資。
張志遠在僅存的小輩中,資質心性都最得他的期望。可惜,謝氏王氏這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和許多愛子的父母一樣,張昌令總想著在自己死前能為張志遠掃平一切道路,故而這幾年昏招頻出。直到最近,他知道自己熬不住了。
放眼望去,門內弟子居然沒有可擔當大任者!
無意中到了後山,聽見那一聲聲的囈語,方才驚記起張氏最有才能天資的人可不都在這裡嗎?雖然瘋了殘了,但是瘋子也能用。
更加讓他驚喜的是這群風姿立竟然還有一個不那麼瘋的,而且是修為最高深的長輩——當年江湖上人稱破空劍。
有此王牌在手,將謝知遠調虎離山,趁謝知遙不備,直取謝氏心臟。只要謝知遙一死,謝氏群龍無首,門內大亂,到時又是一番權力傾軋。謝知遠一人畢竟年輕,只要有人牽制住他,他就只剩匹夫之力不足為懼。
打著這如意算盤,帶著後山所有能用的人,浩浩蕩蕩地來了東山。誰知王承澤在這時候出人意料地來送信,為謝知遙爭取了不少時間。
廢了一番周折即將得手時,又被自己命人綁在家中的侄子插手相救——功虧一簣!
老匹夫怕是死不瞑目的。
但這一切的受益者卻是張志遠,他的辯解還有人肯信嗎?自嘲一笑:「我要是說自己也是今日才知情,你們也不會信的。」
「信。」
頭頂傳來溫柔的聲音,張志遠抬頭望去,只見謝知遙看著他的眼睛,肯定道:「我信,如果你想要我們的命,先前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相救。」
張志遠也不知自己為何聽到伯父要攻打謝氏便心急到不顧自己安危前來阻止,只覺得看見此人能安然無恙便是唯一心愿。
「那麼,我能帶伯父回去安葬嗎?」張志遠面帶哀求地看著謝知遙。
瞬時數道目光都集中在謝知遙身上,他看向王承澤,後者也要承張志遠的救命之恩,朝他微微偏了偏頭,手不耐煩地輕揮了一下。
謝知遙微微一笑:「張公子可以帶走,可是,今日的事情還是需要一個交代的。」
張志遠躬身:「多謝!等我安葬了伯父,自會給諸位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