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崑崙6
昆崙山上的雪比姑蘇東山的厚實很多,一腳踩下去能沒過小腿,只能把逐塵當作拐杖,一步一個深坑走過。
小腿被雪埋沒久了,有些麻木的刺痛,像無數根陣在腿上不停地戳,這些還是小事。雪碰到身體的熱量,化成了水,再遇上外面的雪,重新結成冰,幾乎凍得他發僵。等走到雲深霧繞處時,雙腿已經感覺不到,要不是還沒有倒下去,他真的以為這雙腿耐不住這雪地的苦,已經離他而去了。
好在穿過雲層,上方冰雪漸漸消失,眼見此處就是玉虛宮的山門,謝知遠更加心急如焚。他是從小修鍊吃了不少苦,不論是夏日炎炎世時三九寒冬,從未間斷,這些對他而言都可以忍受,王承歡卻是嬌生慣養,半點苦都吃不得。
剛想踏入山門,門后閃出兩個人影。謝知遠只道是玉虛宮的守門弟子,便行禮道:「在下姑蘇謝氏謝知遠,特來求見貴掌門。」
那兩個弟子不說話,直愣愣得看著他。
謝知遠抬頭一看,這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從身量到相貌乃至表情,都分毫不差。
這是什麼情況!雙胞胎這麼不稀罕了嗎!
在其他地方也就罷了,謝氏的名頭抬出去也夠別人喝一壺的。可這是天下仙門之首玉虛宮啊。又是自己岳父的老家,他也不敢放肆。
只能耐住性子,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又等候半天沒動靜。
腳上的雪水融到了骨頭裡,凍得他小腿發疼腳趾發麻。這裡又被壓制靈力,無法驅散寒氣,寒冷從毛孔滲了進去,嘴唇都有點哆嗦,舌頭也發了直。
謝知遠咬了咬舌頭,好讓它吃痛醒轉過來。
疼痛之下,舌頭醒了,他的眼睛也醒了。
定睛一看,這哪是弟子啊,這不就是那棺材鋪里紙人的高級版本嘛!
難怪一直不出聲,人家那嘴就是畫上去的,專門欺負眼神不好的老實人。
老實人謝知遠見那兩個傀儡沒反應,也不知道後面沒有用人在操控,保險起見還是微微朝他們頷首致意,從中間走了進去。
入了山門,白雪消融,這裡四季都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只是,這山有些高,台階也有些多。九千九百九十九格台階,登頂方是玉虛宮所在。
謝知遠靈力被壓制,拖著被雪水浸泡過的雙腳,一步一步如同灌鉛。抬頭看著這望不到盡頭的台階,閉了閉眼重新調整了呼吸,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緩步走了上去。
王承歡醒來沒多久,就聽門外傳來沈梅的聲音。
「小……祖師,」直到現在,沈梅都不習慣這個稱呼,「師父請你去紫陽殿。」
「何事?」
「師叔們都回來了。」
紫陽殿中,王承歡,坐於上首,王重之帶領一群徒子徒孫跪拜在她腳下。
謝知遠登頂時已快力竭,一路只見傀儡不見人。憑著往日的經驗兜兜轉轉了半天,才找著這個看似最威嚴肅穆的大殿,正要敲門詢問,就見這番匪夷所思的景象——一群大大小小的道士在給一個少女磕頭。
趴在地上的一百多個腦袋齊刷刷回過來,兩百多隻眼睛全部目不轉睛地看向他,空氣瞬間凝固了。
他正欲敲門的手還舉在空中,這會正不上不下。
過了片刻,王重之瞪了沈梅一眼,因為山門的開啟閉合是他負責的,不是本門中人不可能進得來,甚至連門都不會見到。
沈梅也不知今日為何陣法失效,對著王重之輕輕搖頭。
那些師叔們同時也把疑惑的目光射向他。
這會兒沒人說話看來是不行了,沈梅只好站起身,走到門口:「謝二公子,你是怎麼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用腿!
謝知遠腿腳酸麻僵硬,仍不失風度地行禮:「大師兄,知遠是從山下一路走上來的。」
這邊,王承歡已經讓眾弟子起身,在外人面前跪來跪去的著實不怎麼好看。
王重之託著拂塵走了出來:「來者何人?為何有祖師的氣息?」山羊鬍還隨著他說話一抖一抖的。
沈梅輕聲解釋:「這是祖師的夫君,謝知遠。」
前幾日沈梅已經彙報過他所知的關於王承歡的一切,包括這位謝二公子。王重之初時聽聞此人,只覺嗤之以鼻:哼,怎麼有人配得上祖師?後來沈梅說在被其他仙門圍攻之時,也是謝知遠不離不棄地陪伴左右,這才加了一句評價:倒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今見此人身量修長,體態既不像橫練之人過於魁梧粗狂,也不像身體虛弱者單薄無肉,面如冠玉點睛絳唇,心中暗道:長得還湊合。
再觀其施禮的雙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略有薄繭,不是干粗活的手,定是平日里勤學苦練。嗯,算是好學上進。
又聞之風度談吐頗佳,身具世家大族才有的禮儀風範。雖然出身低了點,勉強湊合吧。
謝知遠不知,自己就這麼被眼前的紫袍道人掃了一眼,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經從塵埃里上升到了離地一尺高。
「既是祖師家人,請進吧。」王重之發了號令,「沈梅,看座。」
說罷一轉身,大步走回了王承歡身側。
謝知遠心中疑惑:什麼祖師?
還以為祖師是個老頭,沒想到往裡一看,王承歡一人端坐在殿中,大殿內原和王重之平列跪著的其他五人已經分了兩邊站在王承歡的身側,其餘弟子散立大殿周圍。
祖師的夫君大駕光臨,這個座次該怎麼排?可愁死沈梅了。
見王承歡身邊那六位沒有一個肯挪位子的,謝知遠只好站在她身前,壓下心中疑惑,柔聲道:「承歡,我來了。」
王承歡道:「我看到了。」呵!混蛋來了。
「來接你回家。」
王承歡嘴角微微揚起,但那雙桃花眼沒有任何弧度:「這裡是我的家,華亭也是我的家。你說的是回哪個家?」
「當然是跟我回姑蘇。」
「重之。」王承歡輕喚,她見謝知遠下半身皮袍有些濕痕,猜想他可能在雪地里走過。她自己用縮地符過來,到了山下就遇到等候的沈梅,一路都沒吃什麼苦。謝知遠可未必,剛才沈梅一直在殿中,說明沒人下山去接應他。按這裡外人的靈力都會被壓制的情況,他一定是用腿走上來的,這麼陡峭的山路,上來一定是精疲力竭,何況還要過那及膝深的雪地。
紫袍道人微微附身將耳朵湊近她的嘴。
王承歡吩咐道:「把他帶去休整吧。」
王重之又喚來沈梅,囑咐他帶著謝知遠好好休整,不可怠慢。
在這麼多外人面前,別的話也不能多說,謝知遠只得從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