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潛沙3

  此時的搖光頂著慕清風的臉，慢慢地和王承歡記憶里的那個黑衣黑髮的男人融合在一起。

  千年前，那時候她還是靈樞，收到了臨仙台上玉虛宮前任掌門的禱告。得知世間生民遭難，玉樞又回了三十六天述職，只得匆匆忙忙獨自下界。

  也是在這裡，當初的搖光星君妄圖打開這扇大門，把人界歸為己有。

  他當時說什麼了？記憶有點模糊。

  世人記載說那個魔頭想打開這豐都之門，是為了釋放惡魔來人間。可她怎麼記得這裡面只有徘徊不能轉世的亡魂，惡魔之說不知從何而來，為何有這種記載？

  心底有個遙遠的聲音在呼喚「不是這樣的」。

  到底是怎樣的？

  隱約記得當時的搖光星君說：「你以為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回去問問玉樞！」

  玉樞後來說什麼了？

  玉樞道：「別聽信世人，他們最會欺騙。」

  靈樞不以為然：「可是我在這裡真的很無趣，不如凡間好玩，他們活得那麼多姿多彩，我喜歡看他們忙忙碌碌的樣子。而且，那裡的食物也甚是美味，不像這裡清湯寡水的。」

  「可是你這樣消耗下去，也會煙消雲散。不見有人得會念你的好。」

  「我不用誰念我的好，我們牧守一方，總不能讓我們照看的人活不下去吧。」

  玉樞嘆氣，勸不回這個犟脾氣，只得把她禁錮於此中。

  頂著慕清風皮囊的搖光星君見掙不脫這牢籠，眼神一變，黑色漸漸浸染他的眼眸，縷縷黑氣從周遭散發出來，殘破的青衫也被染成了純黑，黑氣與散落的髮絲重合，天神轉眼入了魔。

  既然神仙掙不脫這誅仙牢籠，那麼魔可以！

  入魔之後的搖光星君，一發力，一束黑光從身體往上射出，突破了金色牢籠頂端，衝上雲層。

  「你堂堂搖光星君，何苦入魔？」王承歡嘆息道。

  搖光道：「世人只尋仙，不拜魔。殊不知仙魔本是一體雙面。就像陰陽兩面，日夜交替，陽光底下永遠都有陰影，均是雙輔雙生。我只是給他們新的活法，他們卻不領情！」

  「入魔雖是捷徑，卻會喪失心智！停下！」

  搖光道：「世人不入魔也是死，為何不爭一爭？」

  金色牢籠露出了絲絲裂痕，王承歡一再輸入靈力想延緩這碎裂速度。冷汗從臉頰上滴落，按在地上的左手已經有些麻木，跪在地上左膝也被地上的碎石磕得生疼，她覺得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可能都沒這麼疼過。

  雙方角力之下，王承歡這尚未全部恢復的半吊子神仙終是敵不過變身入魔的搖光星君。牢籠上的裂痕越來越多越來越長。

  周圍的野獸此刻無比慶幸自己比人類多生了兩條腿，這樣逃散的時候能快點。不知道當它們抬頭看到鳥兒有翅膀時，會不會又艷羨起來。

  雲層中的金色和黑色也斗得不亦樂乎，把本來的朗朗晴空生生攪成了陰雲密布。一時間風雲際會，電閃雷鳴。

  凡人看不見那金牢黑光，只以為天色突變。

  渝州郊外的老農用手遮在額頭上，抬頭看天，疑惑道：「這不對啊，今日明明看著是個好天，榔個曉得會變成這樣？」連連搖頭，覺得自己自己大半輩子來的經驗全都付諸流水，收了農具準備回家收衣服躲雨。

  渝州城內百姓也被這動靜嚇得不輕，這時節會有雷雨？難道是今年龍王廟裡的香火錢給少了，龍王一不高興，就亂了時令節氣，準備春雷陣陣夏雨雪了？誰知道接下去會不會山無棱天地合？

  慕清煙正在監督弟子們練劍，聽到這動靜，也抬頭看去：「變天了。」

  這段時間她過得很不好，雖然以唯一嫡支的身份，再借用了母族之力，接手了家主之位。但終究是生長在這重男輕女家族內的女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王承歡咬牙：「收手吧，這裡……」

  突聽得一響爆裂聲，一顆老槐樹貌似禁不住這靈力的摧殘，裂了開來，露出一個絕對不會出現在肚子里的東西。

  王承歡挪眼一看，心道果然這世道果然妖孽橫生，連樹都能生孩子了。

  揚羽道人很生氣，正準備再教訓一下謝知遠，突然間感覺胸口一熱，心道不好。祭出一張縮地符，剛剛要跨出千里一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首一撈，把謝知遠拉了就走。

  謝知遠這是第二次享受縮地符的福利，多年以來只會御劍。許是這次路程實在太遙遠的緣故，從來沒暈過劍的人，這次卻暈符了。被老道抓著衣領，一步未落，已覺天旋地轉天地顛倒，自己這個人也快顛倒了。

  老道見他這副模樣，鄙夷得撇了撇嘴角。

  尚未待他停下體內的乾坤移位，就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老道帶著他在那棵爆裂開的老槐樹旁停下，從樹身中劍起了那個物事，用袖子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

  謝知遠見到王承歡半跪著，眉頭微蹙，身前還有渾身散發著魔氣的慕清風。轉眼間忘記了身上撕裂般的疼痛，剛想過去幫忙，就聽王承歡喝道：「別過來。」

  搖光見到這朵小蓮花，對著王承歡嘲諷一笑：「你的寵物可跟來得真快啊。」

  謝知遠臉色一變，她知道了！

  王承歡朝謝知遠搖搖頭：「別聽他的。」手上繼續發力，衝上雲霄的黑氣被金光漸漸壓制下來，直到整片金光籠罩在黑氣上方，往上在無路可逃。

  搖光見此路不通，馬上向前推出一掌，直接打在面前牢籠壁的裂紋上。

  眼看著裂紋逐漸擴大，牢籠片片碎裂，王承歡被掀飛，再也承受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謝知遠這時候早已把寵物不寵物的拋諸腦後，飛奔上前接住了她。見慕清風掌風未盡，便想用身體來幫她擋住。

  揚羽道人甩去一張符咒，罵道：「不要命了。這也敢去擋。」

  搖光的掌風碰到這符咒竟被阻擋了下來，他疑惑地看看自己手掌，又看看面前這個老道，確信自己不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開了尊口：「你是？」

  老道見這個人滿身魔氣，早已不順眼，仰著頭抬著鼻孔道：「你爺爺我道號揚羽。」

  一縷殘魂的搖光星君，和得了失憶症的半吊子神仙靈樞，本來是勢均力敵的，要不是搖光借慕清風之手在華亭各地設這麼多倒掛北斗陣，勝負還不好說。陣法設立時間短，效用尚不明顯，幾乎把偷來的靈氣全用在最後破籠一擊上了，揚羽道人實在是撿了個便宜。

  縱使知道對方是出了個外快，搖光星君還是對區區凡人能接下他一掌很介意。

  「那麼，再接一掌如何？」搖光又向前緩緩推出一掌，看似雲淡風輕，實則魔氣繚繞，化成個黑球向揚羽道人滾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