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嬌女(二)
周璟垣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然而不過微微一動彈,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便是讓他清醒了過來。
沒等他好好觀察周邊的環境,便是感覺到有人進了屋子,隨之,響起了一道咋咋呼呼的聲音。
“小姐!那人醒過來了!”
洛瑤本來在主屋休息,正打算磨個墨練張字,便聽到墨玉充滿驚喜的聲音,臉上也不由綻開了一抹淺淡的笑容,淺,而真切。
她剛掀開客房的簾子進了內屋,便見原本躺在床上的傷患側過身看來,正對上那雙仿佛有寒星閃爍的雙眸。
洛瑤微微一愣,繼而向前走去,聲音輕緩柔和。
“不知公子如今可還有感覺什麽不適?這裏是弘明寺,昨日傍晚我與丫鬟在後山的河裏見你從上流飄下,便將你帶了回來,包紮了一下傷口。事情還未聲張,公子可要聯係家人?”
洛瑤三言兩語便講事情說清楚,安了周璟垣的心。
周璟垣似是不常笑,如今他竭力想要表達自己的友好,微微勾起嘴角來,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看得洛瑤眼中的笑意濃了幾分。
“多謝姑娘出手相助,在下周璟垣,在山上不幸遇到歹人,被逼下山崖,剛好掉進河中,本以為小命休矣,幸得姑娘相助,大恩大德,銘記於心。”
“公子不必掛齒。”洛瑤按住想要起身的周璟垣,正了正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時公子生命危急,瑤不可見死不救。如今公子能夠醒來,卻也是仰仗自己意誌頑強,不是瑤之功。”
洛瑤都不敢想,怎麽有人從山崖上落下來,又在河中漂流許久,居然還能夠強撐著堅持下來,說是依靠他自己的意誌頑強的確不為過。
周璟垣卻也堅持道謝,“若無姑娘施以援手,便是璟垣意誌再頑強,也早已魂歸西天,姑娘之恩德,不可不記。”
洛瑤爭不過他,又被他說的有些臉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秀發別到耳後。
“公子如今還不可妄動,我讓丫鬟取些吃食過來,公子且安心休養。”
墨玉跟隨洛瑤多年,她一個眼神過來,便歡快地應了,然後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洛瑤拿出金瘡藥和紗布,雖然臉上紅暈遍布,但是依然堅持道,“公子,且讓我為你換下傷藥,醫者眼中無性別之分的,公子不必煩擾。”
倒不是洛瑤不想讓別人來代勞,隻是她們本來就是弘明寺唯二的女眷,深居後山,平日與前殿甚少來往,若是頻繁喚人前來,難免會引起風言風語。
身為女子,她多少還是要為自己的名聲考慮的。
周璟垣耳根有些紅,他自然已經想到自己身上的傷都是眼前這位姿容秀麗的姑娘為自己處理的,雖然這是他第一次對女子坦誠相對,但是他也不是迂腐之人。
況且,再看這位好看的“女大夫”,臉色比自己還紅潤,眼神澄澈無邪念,周璟垣便又強製讓自己平靜下來,佯作淡定地點了點頭。
“勞煩姑娘了。”
這清醒的時候和昏迷的時候,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
洛瑤今日的動作便比昨日緊張多了,弄得周璟垣也跟著緊張起來。
周璟垣清醒過來還是有好處的,至少洛瑤不用擔心自己搬不動這個大個子。
等換完藥之後,洛瑤才終於舒了口氣,又是去拿了一件幹淨的衣衫給周璟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與丫鬟二人獨居寺廟,如今住處也沒有男子的衣袍,隻能委屈公子先將就將就……”
周璟垣一僵,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自己接過衣服。
他這次回去如果不把害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的人好好收拾了,都對不起他的一世英名!他一個大男人,還是五皇子,穿女子衣裳,傳出去豈不是要淪為笑柄!
好在洛瑤的衣裳大多素淨,周璟垣在心中好生安慰了自己一番,總算是掙紮著穿上。
換好衣裳,他才是木著一張臉,喚了躲到外間去的洛瑤一聲。
雖然先前已經設想過許多次,但是真正看到周璟垣換上了自己準備的女裝,滿臉的生無可戀後,洛瑤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接收到周璟垣幽怨的目光,洛瑤才總算是憋住了笑,頗為貼心的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裙衫的樣式。
“公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除了墨玉,不會有其他人知曉的,公子不必擔心自己的清譽。”
於是等墨玉提著飯盒回來時,便是發現自家小姐不知為何背對著床坐在椅子上,麵色有些扭曲,一看到自己,就滿臉笑意地連忙迎了上來,模樣是少有的歡快。
原本她還心中納悶,等看到床上之人的模樣之後,便也忍不住噴笑了一聲,然後連忙回過頭去,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的,麵色如同她小姐先前一般憋笑得扭曲。
洛瑤怕這人被笑得想不開,連忙安慰他,“公子,你別怕,其實這衣服很適合你,絲毫不影響你的男子氣概。就是有些小了,若是能改得合身一點,想必會更加合適。”
周璟垣當真覺得洛瑤這安慰了還不如不安慰,但是這也是人家的好意,便木著張臉謝過。
幸好周璟垣被箭射中的地方不是肩膀是胸口,免了洛瑤喂飯的尷尬。
等周璟垣用過餐後,她便貼心地帶著墨玉一起出去了,合上門後,兩人在門外對視了一眼,然後笑成一團。
她們自覺自己很是收斂了,卻不知道習武之人的耳力不同尋常,哪怕周璟垣在屋內,依然聽到了她們放肆的笑聲,臉上越發無奈。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如今這衣服已經穿上了,周璟垣便讓自己不再去多想,隻思索起自己如今的境況。
他此次受傷是在狩獵中遭了自家兄弟的伏擊,他雖奮力搏殺,卻還是沒有能夠逃脫,反而中了一箭,落入山澗,從上遊漂到了下遊,正巧被每日在河流旁浣衣的墨玉發現,因此得救。
河流湍急,那些暗衛追趕不及,當時又有人接近,幕後之人定是覺得自己沒救了,為保全勢力才不再追蹤。
而若不是遇到了洛瑤主仆,他也的確是死定了。
如今大難不死,情況倒也不算糟糕。
在傷養好前,便讓他的那些兄弟都當做他死了也好,待他回京,知曉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自然就能夠看出這背後到底是誰要謀害自己。
出頭的椽子先爛,他們父皇年紀大了,底下的皇子們也都長大了,焉能不忌憚?現今有人先出了手,他們頭上那位又如何坐得住?而他也正好借此遠離這次變動。
想著想著,周璟垣又憤憤地暗暗磨了磨牙。
等他回去了,一定要給謀害自己的幕後之人一點顏色瞧瞧!
按理來說,隻能躺在床榻上養傷的日子很是枯寂的,但是周璟垣卻覺得,這段日子是自己這麽多年來少有的輕快。
身為皇族,每日的生活都少不得勾心鬥角,時刻不敢放下警惕,以防一個不備便下了套。
然而,在弘明寺養傷的日子裏,為了防止他寂寞,洛瑤卻時常過來陪他聊聊天,兩人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許多見解也大為相同,相處起來十分愉快。
洛瑤因為身體緣故,自出生以來便甚少出門,從前生活在京城裏,如今生活在弘明寺中,寺內又都是些僧人,還男女有別,基本沒人能和她暢聊,對她說說外界的風光。
因此,她對於外界的生活十分向往。
而周璟垣,雖然自小生活環境複雜,但是卻也見多識廣,為皇帝去地方辦過差事,也隨外祖父去邊塞見過天地蒼莽,說起自己的見聞時妙趣橫生,讓洛瑤驚歎不已。
兩人往往都是坐著聊上一個上午都意猶未盡,舍不得停下來用餐,還須得墨玉好笑地連連催促。
原本墨玉還擔心如今有了外男,若是外人知曉,對自家小姐的名聲必然會有所妨礙。然而,如今看到小姐臉上笑顏不止,不再因思念父母親人而憂愁不已,也不再因為自己的身體問題鬱鬱寡歡,她的心便一下子鬆了。
在墨玉看來,自家小姐的開心最重要。小姐幼時常年纏綿病榻,隻能渴望地看著大小姐嘻耍,在老爺夫人膝下承歡,而自己卻跑不得跳不得,和人相處都要注意分寸,焉能歡快?
後來長大些,為了性命,搬到弘明寺內,成日麵對一群僧人,每日最大的娛樂便是在後山看看書,欣賞落日。哪怕慧心大師待她極好,為她看病,教她醫術,給她孤本名帖,但是卻不能給她一個同齡人相伴,花一樣的年紀的少女卻活得如同一個老人一般,焉能歡快?
所以墨玉雖大不了自家小姐幾歲,卻是對她充滿心疼的。
而如今小姐救來的這人卻能成日逗笑小姐,讓她頻展歡顏,便是不合禮法,那又如何?皆是比不得小姐的快樂來得重要。
用過餐後,洛瑤便會與周璟垣對弈。
她雖體弱,然聰慧。從前無人教導,如今在周璟垣的指導下,短短幾日間,便已經從一開始的一敗塗地到後來的分庭抗爭,雖然還是輸多贏少,卻也讓周璟垣讚歎不已。
身為皇子,母妃還是四妃之一,周璟垣從小便所習甚廣,不禁教會洛瑤下棋,還能指導她的琴藝,從前沒有老師解惑的地方豁然開朗,每日的琴音越發歡快。
洛瑤在救人之前,原本隻是本著慈悲為懷,卻沒想到將人救起後,反而是她收獲更大。
幾日下來,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稱呼親昵了許多。
洛瑤的日子有些樂不思蜀,卻是忘了每月月中母親時常會帶著姐姐前來看望。
這日剛和周璟垣手談一局,彈著琴放鬆,院外已經傳來歡快嬌俏的呼喚。
“洛瑤!我和母親來看你了!”
洛瑤臉上的笑容當即一僵,琴音戛然而止,小臉上透出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