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洛先生
欽天司雖然也是個修行宗門，但它畢竟屬於官家，規則製度上和尋常的修行宗門還是有些區別的。比如說被有些地方稱之為入室弟子的內門弟子製度，欽天司就是沒有的。
盡管半數的欽天司弟子都被派出去了，本部顯得有些冷清，但宗門內還是有熱鬧地方的，宗門內的學堂裏，此時依舊有郎朗的讀書聲傳出。半大年紀的少年少女們穿著統一製式的白麻衣服，盤坐在各自的書桌前，誦讀的物。
這便是欽天司的另一個特色之處了，作為欽天司的弟子，他們一天之中的一部分時間會被拿來讀書，所讀讀物的內容與修行的關係有也說不上大，大多是講述當朝的一些律法，國家的風物，各地宗門的局勢等等……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欽天司弟子在出師後能更好的履行他們身上另一個身份的職責——欽天司官員。
此時這些欽天司弟子們所讀的《星天堪輿》卻是為數不多的能和修行搭上邊的讀物，而在講台上，負責講解這本書的則是一個年紀比學生大不了多少的一名年輕少年，正是洛星。
這是洛星來到欽天司的第三日，他之所以坐在這裏，還是聶祥所賜。沒辦法，宗門沒人，再加上聶祥看好，洛星便被趕鴨子上架一般坐到了這裏，畢竟文韜武略可以讓找些大儒來，但星象天文之學，還是非欽天司一脈不可的。
讀書聲漸歇，十幾道目光從書本上轉移到洛星的身上，盡管本著尊師重教的原則，給先生坐的椅子很是舒服，但在這些目光的直射之下，洛星還是感覺到了由衷的緊張。
“再，再讀一遍。”
洛星有些磕絆道。
學生們重新將目光放回到書本之上，直到這時，洛星才敢伸出袖子，微微擦拭額頭上的汗，倒不是多熱，而是坐在這裏，實在太難受了。
要問星象星宿的學問他懂不懂，他肯定懂，而且還有著不淺的造詣；要說他會不會教，他多少也是會一點的，他那結拜兄弟呼蘭便是很好的例子，但若是讓他像個教書先生一般坐在講台上，麵對著十幾個人將自己腦海裏的東西傳授給別人，那便是極其困難的了。
開課已經一刻鍾多了，一篇百來字的短文被他的學生們翻來覆去地讀了好多遍，聰慧些的學生興許已經會背了，可字裏行間的真意，學生們還是一竅不通。
洛星看了看讀書的學生們，有的還在認真地讀，可有的嘴巴已經開始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幹什麽了，洛星身為修行者，自然能分辨出誰在偷懶，但他也很無奈，畢竟把課堂變得如此枯燥，歸根結底還是在於他自己。
又一遍讀完，洛星有些慌亂地掃視了一眼重新看向他的學生們，喉嚨動了動，正猶豫著要不要讓他們再讀一遍。可就在這時，坐在最後排的一名學生騰地站起，語氣有些不敬地對洛星嚷道。
“先生，若還是再讀一遍的話，還是算了吧，這樣著實太無趣了！”
那是一名十來歲的男生，雖然身上穿的衣服和其他學生相比並無兩樣，但頭上卻戴著一支金鑲玉的釵子，他一邊說著，一邊向旁邊的同學點點頭，旁邊的同學也點頭回應，頗不把洛星這個先生放在自己眼裏。
洛星知道這個小男生，先前讀書時咿咿呀呀作怪的人裏麵便有他。據仍留在宗門裏的欽天司教習介紹，這裏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對於有些官宦之家或者皇族送來的子弟，先生們可以適當放之任之，不必管教。而這個小男生家裏，則是和皇帝一樣，都是姓慕容的，也隻有這些目不識丁的皇族，才會什麽都不懂，不等孩子及冠，便把釵子往頭上安。
盡管腦海中閃過這些，但洛星還是想堅持一下，畢竟這是師叔給自己的差事。
“那你說怎麽辦？”
若是換做其他的教習，定然不會說出這種話，但在這裏的畢竟是洛星，沒有經曆過這種學生反對先生的場麵，一時間竟接著這個小男生的話道。
“我說啊，幹脆讓我們散學算了！”
那小男生看樣子應該是這幫貴胄子弟的孩子王，他一開口，旁邊的幾個學生便跟著起哄，一齊嚷道“散學散學”。
洛星從沒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一時間慌亂起來，手足無措的樣子毫無保留地出現在學生們的麵前。
那幾個搗蛋的小男生見洛星這般，覺得自己得了什麽大勝，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卻是連自己的書囊都不拿，歡呼著一句“散學咯”，直接蹦跳著跑出了教室，其他沒心思學習的幾名學生見有人出頭，也跟著蹦跳著跑出了教室。
一時間，教室裏的竟然跑去了大半，除了洛星以外，隻有兩三個學生依舊老老實實地坐著。
“這……”
洛星哪裏想過小孩子會這般難管，直接呆愣在原地，其實也不盡然，哪怕是往沙坑裏撒尿和泥巴的小孩子，若是得知自己能在修行者的學堂裏學習，也會懂得珍惜這次的機會，但剛剛跑出去的那些孩子，要麽是皇親國戚，要麽家裏大人在朝廷裏當大官，這種機會在他們這裏實在稱得上是唾手可得，根本沒必要珍惜。
正當洛星目瞪口呆的時候，卻是剩下來的一名學生開口了，那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瘦小，頭發也有些枯黃的小姑娘，隻見她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到了滿臉尷尬，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什麽的洛星的身上。
“先生，你能告訴我這句話的意思嗎？”
盡管這小姑娘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揚，但卻是善解人意地很，她直接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指著書上的一處問道。
“嗯？……哦，哦！”
洛星這才從學生悉數跑走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他直接走下講台，看了眼小姑娘所指的地方，是鶁尾、大梁、實沈之類的詞語，的確是難理解的。
“哦，這些啊，這些是一些幹支的舊稱，現在雖然少見，但是觀星記錄的書寫還是要用到它們。”
他順利地幫小女孩解答了疑問，另兩個沒有跑走的學生見狀也向洛星提出了問題，這些問題在洛星看來都是認真思考過才能問出的，學生跑走大半所帶來的失落也被這幾個學生的問題衝淡了不少。
既然有人在認真學習，那麽身為先生的我就應該繼續教下去。
洛星一邊回答著學生提來的問題，一邊心中給自己打氣道。
就在洛星繼續進行教學的時候，欽天司的大門卻是突然打開，剛剛從洛星的課堂上跑出的學生們嘰嘰喳喳雀躍著跑出了欽天司，跑向各自家裏派來接送的馬車。
“老單，回家！”
頭戴釵子的小男孩一邊踩著仆人的脊背登上馬車廂，一邊對車夫吩咐道。
正打盹等待的車夫趕忙醒了過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卻意識到今天自家少爺散學比往日裏早得多，好像隻上了一會兒課便回來了。
“是，少爺！”
不過他也不敢多問，直接點頭回應道，待自家少爺坐穩後，揚起馬鞭，噠噠的步蹄聲音響起，車輪開始緩緩轉動。
……
靜候府。
身為當朝皇帝的表親，靜候的宅邸還是很氣派的，不僅宅邸大小在長安的貴胄家族裏數一數二的大，其中的裝飾也是名貴異常，與皇宮的區別，隻不過一個雕龍，一個雕蛇罷了。
府邸內的花園內，幾個衣著華貴的貴婦人正圍坐在一起聊著家常。
“我跟你們說啊，就昨天，皇帝哥哥又賜了我家一副金碟子，這是這個月的第二副了！”
一個不論是氣勢還是座位都是最顯眼的貴婦對著另幾個貴婦炫耀道，敢叫皇帝哥哥的，在座的也就隻有靜候夫人了。
“不愧是靜候大人，真厲害！”
“夫人家這是獨蒙聖恩啊，真是羨慕死個人！”
另幾位夫人趕忙附和道，靜候夫人聽著眾人的奉承，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起來。
正當她得意的時候，一聲熟悉卻不應出現在此時的聲音響起。
“阿娘，我回來了！”
隨著聲音走進花園的還有先前那個頭戴金釵的小男孩，小男孩先是拿了桌上放著的一塊糕點，咬了半口後也不管還有外人在場，直接撲到自己娘親懷裏。
“哎呦，骨朵，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靜候夫人摸摸自己兒子的腦袋，滿眼寵溺道。
“老師教得不好，散學了。”
“教得不好，怎麽教得不好？！”
靜候夫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自己的這個兒子可是自己的心頭肉。
“那先生是新來的，隻知道讓我們讀文章，什麽也不解答！”
“怎麽如此不堪！那先生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隻知道叫洛先生。”
“洛先生？沒聽過，走，帶娘親去找，讓娘親也見識見識這個不好好教的先生！”
若是沒人在場，靜候夫人也不會如此暴躁，但現在身邊這麽多人，那就兩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