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從來都是正不勝邪嗎
“玲瓏雖非我親生,但既是依依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依依和誰生的早已不重要。她若因著玲瓏出生而心裏苦悶怨懟,便不會一直護著玲瓏長大。她心裏疼愛這孩子。而這孩子,也在我們分離之時,陪伴她度過了人生最後幾年。如今她不在人世,我便要連著她的份一同守護好她。”
“是,嚴格說來,她隻是我義女,可你要知道,即便是義女,她也是我王府的大小姐。”
司秦輕歎了口氣。
他鮮少這樣直言胸意,莫提有多少年沒有這般情緒外露地動怒了。
他懊惱。這個家,是他沒有護好。
“既然你冥頑不靈,心思這般難堪……我也給過你機會。”司秦向司賢吩咐,“你將她收押入涸淵寺,再幫我擬一份休書。”
說完負手,目不旁移地從趙蒔曦身前走過,打開殿門,背影疲憊地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見到她。
趙蒔曦怔楞。
要殺她,要讓她生不如死,甚至在向她說出那些她誤以為的真相時,她都沒有現在這般的感覺。
可司秦要休了她。
他明明說對她曾有情,卻一眼沒有留戀地從她身前離開。
她錯愕的臉上沒了張狂。
如抽絲般勉強撐坐在地上,眼裏失了魂。
司賢不去看她。將她綁了,帶走。
直到人都走後,薑玲瓏才癱坐下來。鄺毓去角落收起軟劍,再給她倒了杯茶,坐去她身邊。
她依舊有些激動,但比方才緩和許多。
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將會成為一根紮在司家人心裏的刺。
司家人,如今也包括她。
“謝謝你啊。”她眼中滿是疲憊,卻並不平靜。
“我心裏恨得,覺得讓她死十次百次都不夠。”
“兩年。整整兩年的時間……我都無法想象我娘她是怎麽熬過來的。”她的恨意隨著趙蒔曦的離開和對洛依依的回憶,被更沉重的揪心和不忍所覆蓋,“……她那時候,手裏在刻玉雕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麽呢。”
她抬頭望向鄺毓,“她待人和善,甚至為了朋友和大義而願意犧牲自己。到頭來,卻是飽受折磨,顛沛流離。”
她去抓鄺毓的手,眼中頭一次那麽遊移不定,“做對的事,做一個善人,真的是正確的嗎?為什麽在這些惡意麵前,這麽的不堪一擊?”
鄺毓心中一跳。
薑玲瓏能夠如此感慨又這樣悲慟,因為她也是一樣的啊。
是他忽略了。
她也曾是一心救人,卻被人的惡意所害。
可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因為有時候,現實偏偏就是如此。
人心能有多高尚,就會有多可怖。
安慰無力。
“隻是你選擇了善。”他低聲說著自己的理解,“你選擇了你想成為的人,便無論結果。我並未見過洛妃,但從你的描述裏,我想,她至死不悔那些她做過的決定。
嫁給你父王,亦或是相幫先王逃脫。
她能有臨窗雕琢的心境。
恐怕是因為她早就做好了迎接惡意的準備。
她對家人的愛,對朋友的義,都包含在她對生的信念裏。
我們隻知她遭受磨難,可她被惡意浸潤之後,當真不堪一擊了嗎?”
薑玲瓏一愣,望著鄺毓的眼中有了些許的光。
她聽明白了他的話。
她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洛依依這般堅定和坦蕩。
在那些難以想象的傷害之後,她仍舊刻著小玉人。
她相信總會得救。
她期待著未來的重逢。
那些人傷害她了。可她不堪一擊了嗎?她硬是熬過來,成了一個更恬淡更強大的母親。
有多少人遭受虐待和暴力之後一蹶不振甚至有了心疾。
但她靠著那些她從沒有和別人說出口的信念,一步步抵擋著惡的侵蝕。
她從沒有說過後悔。
她不快樂。
但她雕刻玉石的時候,是噙著笑的。
這是怎樣一種心性的強大,才能做到這樣?
薑玲瓏原先都表現強悍一直沒哭,此刻卻落了淚。
對洛依依,她心疼且欽佩。
不等鄺毓動手,她先抹了抹眼睛,才對鄺毓說,“我剛才真的想殺她。”又自嘲一笑,“可是殺人好難。”
鄺毓伸手輕拍她擱在桌上的右手,“用來救人的手。別的我來。”
她笑了,勉力不去想那些糾結,“芙蕖公主的事,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鄺毓知道她這是在轉移話題平複心情,也很爽朗地笑了,“抱歉抱歉,事出有因,一直沒能告訴你。”
他說著抱歉,態度卻不見多誠懇,顯得格外行得端,坐得正。
“我想明白了,你救下粱書言性命是因為她最熟悉梁雁染,能模仿他的筆記寫罪己詔。”
薑玲瓏也沒有將他的道歉當回事,她想明白了大部分的因果,但還是有好奇的部分。
“但你是什麽時候和粱書言溝通計劃的呢?她又憑什麽幫你拉她兄長下馬?”
鄺毓頷首輕笑,“多虧了你。”
薑玲瓏接了提示低頭細想,忽地靈光乍現,朝著他目露驚異。
“因為粱書言派人假戲真做綁了我,你趕去芙蕖殿那次?”
鄺毓再次頷首,“**不離十。我丟了顆人頭進去,她寢殿下人全都被打發走了。原本真的是去興師問罪,但交談之後我改變了想法。”
“我沒有和她說同盟之事。”
“隻是告訴她,她殺害千彰太子的事情早晚暴露。她為了梁雁染做了這麽多,所以梁雁染對她也十分放任。可等千彰國前來問罪之時,她覺得,她一人之命和兩國關係相比,在梁雁染眼裏孰輕孰重?”
“我在祭天宴前準備了豬血漿和能夠伸縮的短匕交給她。”
“就是你去曌王府那一日。”
“接下來,我隻要在霖國回千彰的邊界等著,梁雁染自然會把人推到我的手裏。”
薑玲瓏目瞪口呆,“這麽說……你確實是和千彰有聯係?”
她像看一個細作一樣看著鄺毓。
鄺毓氣笑,敲了敲她的腦袋。
“我同千彰王沒什麽交情,但救過一個六道的官吏。那官吏對千彰王而言舉足輕重,便因此得了些千彰的好處。”
難怪他短短幾年能夠家大業大,甚至在千彰都有自己錢莊的分號。
“那齊天閣……”薑玲瓏終於將事情串聯到了一起。